午饭统一时间地点,硬生生在传统和式建筑的广间里做出了会社食堂的氛围。定食一人一份,饭团不限量供应,负责给大家捏饭团的是个看上去有些年纪的大叔,脖子有一道明显的刀疤。
甚尔被人群推挤着往前走,坐在主位上的是个面目陌生的男人,应该就是镝木家的现任家主。
/> 除却主位和靠近家主的几个固定位置,剩下的地方随便坐。甚尔很熟练地找到末尾的空位置,抓紧时间吞咽食物。
全是咒术师的密闭空间,真是一秒钟都不想在这里多待。
但他自己想沉默不代表周围的人也这么想。他的隔壁坐了个十五六岁的年轻人,正是最聒噪的年级,有着一箩筐的话想要说,倾诉欲挡都挡不住。
“你是镜大人新捡回来的人吧?以后也要和大家在一起生活吗?不是咒术师?哎……那也没差啦,毕竟捏饭团的那个人也不是咒术师,他是之前神隐迷路到附近山里的,家人被咒灵杀光了只剩下他一个,最后就留在了这里。”
他指了指不远处:“当时大家都以为他要没命,幸好提前联系了医院做好手术准备,要是晚五分钟赶到就没得救了。”
噢噢,这样,原来如此,甚尔一边敷衍一边吃饭。
“我其实也有点怕咒灵,虽然作为咒术师这样有点没出息啦。”
少年说,有些羞赧地挠了挠自己的脸:“真的特别害怕的时候就去问一问镜大人,自己还能不能平安地活到第二天——得到肯定的结论之后就能鼓起勇气继续去工作了。”
是嘛,还有这种用处。
甚尔顺口问道:“她不和你们一起吃午饭吗?”
“咒术师太多的地方会对眼睛造成负担,像这种集会类的场合她都不太参加,有疑问私下里去找就好了,基本上都能给出不错的建议。”
男孩回答:“不过很多时候在问之前就会猜到想问的话了,超厉害的!你看!”
他掏出手机,打开收藏的短信列表,其中有一条的发件人名字写着“镜”:这次的咒灵有点棘手,建议带能够远距离攻击的咒具或者和弓箭使一起。
周围的人也都在低声交谈,完全没有“吃饭不许说话”之类的规矩。
远离东京和京都这样的大城市,大家讨论的内容也格外接地气,包括但不限于附近苹果园的收成,还有自家小辈的学习成绩——未必所有的学生都会被送进咒术高专,他们中的很多人都要和普通的非术师学生混合上课,既要兼顾普通人的日常,也要保证咒术师的工作。
很显然,虽然同样也是咒术师家 族,但这里和禅院家确实有着细微的区别。
*
阿镜正在营业中。
简称为“营业”,实际上是作为“远望之镜”的正常工作。
附近的住民和镝木家也有往来,他们虽说也和其他咒术师家族一样隐藏着身份,但没有彻底将这个“里世界”守口如瓶地隐瞒到底——对于当地人而言,镝木家是个盛产神官和神职人员的家族,而且相当灵验,但凡遇上普通科学解决不了的问题,说不定可以来这边碰碰运气。
一年一度的馁钸达祭[1]也会由他们来主事,总而言之,排除掉“祓除咒灵”这个咒术师的本职工作以外他们也相当接地气,很积极地融入进了当地的民俗活动和风土习惯当中。
“喂。”
等送走了最后一个人,甚尔从窗户里跳进来:“巫女大人的工作终于结束了吗?”
背后突然出声,原本不知道在思考什么东西而出神的阿镜突然被吓了一跳,转过头来以后才舒展开眉毛:“甚尔先生?下次可以走正门……”
“哎——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
“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的维持工作状态啦。”
“所以说刚刚就是松懈的时候啰?”
“这么理解也没问题。”
还以为是无敌的咒术师呢,甚尔一挑眉毛:“原来也是会松懈的。”
“很失礼嗳!”
对方强调:“再怎么说我也是人类啊!”
对方一副“啊,这可是新发现”的表情,看上去显得十分拱火。即将离开禅院家的那段时间里,甚尔曾经一时兴起去看过五条家的那个六眼,对方被簇拥在人群当中,隔着数米远的距离突然回头,和他短暂地对上了视线——那是一双与天空同色的眼睛,无机质的目光投射在身上,只要亲眼见过就很难忘记那种震慑。
有着六眼的先入为主,让人很难不想象镝木镜或许也是类似的性格。
但在这些咒术师的口中,似乎也并非如此。
这些年来在外界飘荡,他被孔时雨拐带着认识了不少人,比起早年在禅院家时候养成的脾性,如今也已经圆滑了不少。在亲眼确认过这位大小姐在镝木家所具备的超然地位以后,他就立刻选择了倒戈,打算来这里赚一份稳定的薪水。
体弱无力只会捏饭团的非术师都能找到工作,相较于这种竞争对手,他觉得自己的职业生涯前景十分美好。
“怎样?之前不是邀请我留下来吗?”
甚尔说:“事先说好,我没办法像是别的投奔家族的咒术师一样立下束缚喔。”
“非术师都是合同工作制啦,一般来讲都会出具正式的聘用书。不过甚尔先生的情况比较特殊,不签这种合同也没有问题。”
阿镜说:“不过如果没有正式的工资基准,连社会保险都很难缴纳……你那是什么表情啊,难道之前都一直是做一单工作就结一单的工钱,既没有保险也没有储蓄习惯吗?”
甚尔的表情就像是在说,要这种东西做什么。
阿镜叹气,看了对方一眼,又叹了一口气。现在不管怎么说也是平成年代,这人是怎么做到让自己过得像是生活在平安的。
被戳中不良生活习惯的甚尔显得有些不爽:“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还额外要问我一遍。”
“以当下这个时间节点为界限,我能看到由此向前的「前路」,但甚尔的过去即便是我也没办法了解。”
对方很坦然地承认了自己能力的局限性:“而且甚尔的情况比较特殊,想要达成精准的观测效果,要比看别人还要费劲更多。”
他应该觉得自己被冒犯。
毕竟在禅院家,他听说过无数种比这更扭曲的表达方法,只一句话就让他联想到了无数糟糕的回忆。
但对方看上去就像是在陈述事实。
“所以呢?”
最终,他选择了一个不出错的问法。
“所以如果有什么想做的事,想知道的东西,想去的地方,想要获得的建议……都还是直接来问我会比较方便。”
对方很认真地回答:“对我来说,只要想的话,无论多少信息量都能够轻松获取到,唯独甚尔先生的事情还是靠传统的语言表达效率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