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正高兴吃着东西的老人忽然有些食不下咽。
兰因看她这副模样,也就猜到齐豫白当初下厨是因为什么缘故了,若有法子,他好好一个公子哥,又怎么可能会进厨房那样的地方?不过都是被生活所迫罢了。
齐豫白余光瞧见祖母面上的哀愁,知她是想起祖父和父亲了,正想如往常一般宽慰,只是还未出口,便见对面的青衣女子夹了一大块鱼肉放到了祖母的碗中,跟着响起她含笑的软语声,“我早前在金陵住着的时候,也常陪着外祖母去鸡鸣寺,那边有一道草堂八素最是一绝,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那边的环境,无论有多大的烦心事只消去那待上几日便仿佛世间万物犹如过眼云烟,实在不必把那些烦恼记于心上,往前看就好。”
她语气温柔。
齐豫白见祖母脸上那点哀思已然不见,便知这回已经不需要他再说什么了。
他没说话,只是趁着兰因侧着脸庞与祖母说话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凝望她,暖色烛火下,女人面庞清艳温柔,一双眼睛在烛火的照映下更是顾盼生辉,齐豫白便这样看着她,手上佛珠在他指尖轻轻滑过。
兰因的声音很好听。
或许是因为在金陵待了许多年的缘故,她的声音也带有那边独有的吴侬软语的调子,只是平日她身为当家主母需要端庄需要大气,这一把软糯的调子自是不好吐出。
何况她性子终归是冷清的,平日也没有可以撒娇的人,也就对着齐老夫人这样容易让她亲近的老人,她才会生出这份鲜少露于人前的孩子气。
齐豫白听着她不同往常的声音,看着她的目光愈发深邃。
兰因的眼睛很好看。
犹如杏子一般的眼睛,圆圆的形状,其实看着有些烂漫天真,只是她平日需端着身份和规矩,便很少会给人一种娇憨之感。
兰因的鼻子很挺拔。
恰好的弧度,高挺的鼻梁,在她那一身温婉干净的气质之余还给人一种小小的矜傲感,只不过这一份矜傲,很少能从她的身上看到,她大多时候都是温和恬静,恍如一杯温水,不会太过冰冷也不会太过炙热,永远处于一个恰好的度。
可齐豫白想起曾听祖母说过的兰因的小时候。
长兴侯的嫡长女,自出生起就备受疼爱,比起略有些柔弱的妹妹,小时候的兰因好似拥有永远不会磨灭的热情,她天真烂漫也热情璀璨,只是她所有的烂漫和热情都消失在她六岁那年。
六岁之后的兰因小心翼翼,很多时候都处于一种惊慌之中,她不敢做错一件事也不敢说错一句话,她怕自己的所作所为会让她的外祖母为难,更怕自己会再次被人丢掉,所以她学会了察言观色,也学会了该在什么场合说什么话。
齐豫白并不可惜自己没能瞧见她幼时热情灿烂的那一面,他只是有些心疼,心疼她被最亲近的人这样伤害,心疼她原本不必承受这一切。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慧根。”齐老夫人与兰因一席谈话后,如此感慨道。
兰因却笑,“不算什么慧根,只是幼时常陪外祖母礼佛,闲来无事又爱抄写佛经,比旁人多看了几本佛经罢了,说起来——”想到齐豫白手上那串佛珠,兰因有些好奇,“兄长也信佛吗?”
齐豫白听到这句,转动佛珠的手一顿。
他看着兰因的眼睛,还未说话,身旁齐老夫人便已笑着开了口,“谁知道他信不信,反正我是没在他的房中看到一点跟佛有关的东西,除了他手上这串佛珠。”她说着睇了齐豫白一眼,“也不知道他三年前发什么疯,忽然离开金陵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等回来的时候,手里就多了这串佛珠。”
“我那会生怕他要出家当和尚去。”齐老夫人说到这还有些心有余悸。
兰因也十分惊讶,她先前一直看着齐老夫人与她说话,此时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齐豫白,这一看,却瞧见齐豫白那双漆黑沉寂的凤眸也正在看她,兰因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瞧错了,她只是在这一瞬感受到了那双深邃的凤眸里好像压抑着什么浓烈的感情,只是等她想再细瞧一番的时候,那一抹感觉便又消失了,眼前人还是那个严肃穆然不苟言笑的高岭之花,即使与她对视,她也窥探不出一丝一毫。
兰因便也只当自己是瞧错了。
这一顿饭,宾主尽欢,兰因直陪着齐老夫人聊到快亥时才离开,走的时候,卫妈妈和晏欢正好有事,齐老夫人便让齐豫白送她,兰因正要拒绝,可那边齐豫白却已经站了起来。
他不言不语,目光却看着她。
兰因那一句拒绝的话便不好再出口,只能同齐老夫人道了告辞后跟着齐豫白往外走去,还是来时那一番距离,齐豫白走在离她三步开外的安全距离。
抄手游廊很长。
齐家虽不大,却也不小,从齐老夫人的松芝苑到门口,估算一番也有一刻钟的距离。
可这一刻钟的时间,她和齐豫白却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两人一个走在前面,一个走在后面……时雨似乎是有些怕齐豫白,平日咋咋呼呼停不下话的人,这会却一个字都没说,乖顺地跟在兰因身边。
廊下几步一盏灯笼,把这漆黑的夜也照出几分通明色。
兰因闲来无事,目光便落在了齐豫白的手上,与她早些在听雨阁设想的一样,这的确是一双修长分明苍劲有力的手,她想,日后能被这双手握住的那个女子一定会过得很安心。
不由又想起夜里吃饭时,齐豫白为她剥的那只虾。
她和萧业几载夫妻,萧业别说为她剥虾了,就连夹菜都从来没给她夹过一次。
由衷地——
兰因忽然有些羡慕起日后能够嫁给齐豫白的那位女子,她一定会过得很幸福,有这样好的祖母,还有这样让人安心的丈夫,兰因走在夜色中,她的眼中有着艳羡,但也只是一点点羡慕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