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自己几乎意识不到,他们竟已经认识多年,而塔矢亮也早已不是自己第一印象里那个梳着妹妹头的圆圆脸,带着对陌生人的疏离与友善,问自己几年级。
他们都不是孩子了。
即使未成年,也已是棋士中的年轻高手,新锐选手中的执牛耳者。
“等对局结束后,我有话想对你说。” 开始前,进藤光对她的对手如是说。
而端坐在对面的塔矢亮紧抿着嘴唇,垂眸凝神,半句话都没有回,只是静静点头。一种风刀霜剑般的点头,仿佛下一秒,就能拔刀出鞘。
看啊,这就是塔矢亮:彬彬有礼、稳重端方只是他的表象。真正的亮在棋桌上寸土必争,寸目必究,毫不客气,毫无礼貌;这是一种无与伦比的胜负欲、无所顾忌的高傲,恨不得把空气都扎破。他从小便是这样,年纪与棋艺越长,便越来越接近进藤光记忆里那个成年的塔矢。
两世的场景,就这样在眼前恍惚中交织重合。
为了一局棋,能够在恐惧中战栗,又能在战栗中兴奋,乃至浑身发抖。
进藤光再熟悉不过了,这种感觉——塔矢曾经经历过,自己也曾经历过。第一次真正与塔矢亮对局的时候,那雷鸣电闪的激荡,至今仍如春雷滚过后背,震撼着全身的神经。
而终于,这一世,他们再度走到了这里:自己再次成为了新初段,而塔矢亮已从那个被自己吊打的小学生,再度成长为头衔圈常客。
不一样的是,这一次他们高下互易,自己成为了被追逐的那个人;而佐为业已成人,他们之间再也没有隔着第三个灵魂的距离。
再一次的,这里只剩下塔矢亮与进藤光。两个孤单的魂灵,两具因为黑白方圆而不再孤单的身体。
进藤光深吸一口气。
命运的巨力在耳边回响,无论多少次,都令光心潮澎湃。
神经末梢颤抖着,她打开棋盒,听见心脏激越的跳动,因期待而怦然鸣响。
“来吧,猜先。”
来吧,塔矢。
没什么可惊讶的,真的。她半点也不惊讶,因为上次也是如此:进藤光清楚地记得自己前世第一次在手合中碰见塔矢,那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交手,他们下得又急又迫,仿佛八百年没碰过棋子,又似人生中第一次走上棋桌。仿佛黑夜独行忽遇灯火,又似沙漠久渴突降甘霖。
一切都遵从天性、本能,于是那种迫不及待也溢于言表,无从掩饰。
面对彼此,他们向来宛若幼童,幼稚程度几乎比小学生还不如。
今天也一样。塔矢亮锐意进取,毫不犹豫,而进藤光回以不假思索,二人按下计时器的速度,几乎堪比读秒快棋。
然而这是什么样的棋!
记不清有多久,进藤光没有在棋局上如此兴奋、如此快乐:他终于成为了自己命定的那个对手,塔矢算得又快又准,每一子都坚定不移,且绝不打勺。而深深了解对方的自己,如果猜对塔矢的想法,心情便像中了□□;若是猜错了,则更是惊喜。
这种感觉像是什么呢?就像小孩子拆一包混合口味的糖豆,每吃一颗,都有各式各样的甜甜的快乐。
哪怕因为对手绞尽脑汁的时分,那也是一种全情投入的挣扎:为了破开一颗核桃而咬牙切齿,牙和核桃只有一个能活——做死活大抵如此,一种硬碰硬的对撞,一场硬碰硬的零和博弈。大多数对局大抵也如此。
打劫则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