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送的屏风这般好,依着祝家女郎的知礼,必会登门致谢,而后一点一点走进主人一早便设好的圈套。
......
祝仪并不知道自己成了旁人的同情对象,看到谢年舟只是派人送屏风而不是自己亲自过来,便知道谢年舟心里仍在生气她的“不知好歹”,但感情这种事情真的勉强不得,而且她也不是那种能将就的性子,婚姻大事她是不可能让步的。
生气就生气吧。
她是不会为了谢年舟的不生气而把自己嫁给李盛的。
邺城地势特殊,来攀附祝家的人络绎不绝,乔迁之喜更是成了一个好借口,各方势力各显神通,送的礼物五花八门琳琅满目,端的是个比个的珍贵新奇,让祝仪这个自幼长在被克扣军饷待遇的太守之女险些看花眼。
送上门的东西不要白不要,更何况若是不收旁人还会多心,祝仪索性全部收下来,把礼物一一登记在册后,拉着阿兄一封一封写致谢的帖子。
谢年舟性子敏感,收旁人的不收他的更会让他多心,祝仪想了又想,还是收下了屏风,把屏风摆在书房里,但为了表示她的态度不会更改,她在禀明李盛后,从李盛赐下来的东西里挑了一件等价屏风的红珊瑚摆件作为回礼,让人拿给谢年舟。
给谢年舟准备完回礼,祝仪还没来得及喝茶,宫里便又来了人,太后娘娘得知她搬家后,也遣人送了不少东西,除了送她东西外,还邀请她一同赏菊。
是的,太后娘娘,原来的淑妃现在已经荣升为太后——淑妃虽然受宠,但出身低微,并无强势&
#30340;娘家人可以依靠,得益于这个原因,世家们没有把她一道送走,反而在李盛登基为帝后顺利让她晋升为太后。
祝仪知道太后邀请在京贵女们赏花是假,相看儿媳才是真,毕竟李盛登基已有小半年的时间,正常情况下后宫里也该纳人了,前朝臣子不看好李盛这个皇帝,拿着国孝家孝当借口无人提充盈后宫之事,但臣子不提,太后不能不提,明年开春选秀,秋冬之际便要把重要的位份定下了,赏菊,正是一个好借口。
太后有请,推是推不过去的,只要她在宫里表现得消极点,再稍微拿表兄挡挡枪,太后便也不会强人所难——毕竟是给儿子选儿媳的,不是选来给儿子添堵结仇的,太后没必要一定要选她。
这么一想,祝仪便开始收拾东西为几日后的赏菊宴做准备了。
人一旦忙起来,便容易丢三落四,临到出发赏菊那一日,祝仪才想起自己给谢年舟准备的回礼没有让人送过去,便火急火燎差人送到谢府,送礼的人走远了,她才松了一口气,坐上去皇城的马车。
世家们虽然并不看好李盛当皇帝,但若是天子选妃选后,也有不少投机者想去压一下宝,左右不过是出个女儿罢了,嫁世家是嫁,嫁天子也嫁,同样是嫁人,为什么不选天子呢?
若是天不佑大徽,心里牵挂女儿的,在叛军攻入皇城之前把女儿偷偷接回来,若是不看重,就当少了女儿,左右不是老X家的根,没了就没了,长吁短叹哭上一阵也就是了。
可若是天佑大徽,自己女儿诞下了皇子,那李盛这位皇帝也可以随先帝去了嘛,自己做一做国丈,甚至隋文帝也能想一想。
两者相较,回报远远高于投资与风险,总之嫁女儿是个稳赚不赔的事情。
祝仪看到一群又一群的妙龄少女被送入宫门,顿时想起红楼梦里鸳鸯骂人的话——我若得脸呢,你们外头横行霸道,自己就封自己是舅爷了。我若不得脸败了时,你们把王八脖子一缩,生死由我。
狗日的封建时代,平白糟蹋好姑娘。
可惜她不是小说里日天日地的大女主,推翻旧王朝建立新江山,让被压迫剥削的女人们站起来。
不能达则将兼济天下,那就独善其身。
祝仪叹了口气,随宫人走进宫门。
此时已入了秋,工匠们精心侍弄的菊花开得正好,白色的,金黄的,甚至绿色和墨色也有,祝仪从来不在花上下功夫,更是不是风雅之人,她叫不出花的名字,只觉得花团锦簇甚是好看。
祝仪对后位没想法,自然没有去巴结太后的心,只要礼节不出错,那就没啥大问题,她看漂亮的花儿,看漂亮的侍女,饿了吃些宫女们捧着的小点心,渴了便要茶,与不敢吃不敢喝甚至连说笑的世家贵女相比,她简直就是一个异类。
异类如她,成功吸引了太后的目光。
太后是识花人,更是风雅人,她一眼便能看出祝仪看花只是看个热闹,更能看出祝仪来宫中不过是被她邀请不得不来,无意攀附她,更无意攀附后位。
但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称心如意的事?
多得是形势不如人而不得不低头罢了。
“盛儿眼光不错,我瞧着祝四率真豁达,倒是一个能容人的性子。”
太后摇着团扇,有一搭没一搭与身边的心腹大宫女说着话,“去,将她请了来,我有话与她说。”
宫里热热闹闹赏着花,皇城另一端的谢府,不仅不热闹还稍显肃杀,堪称山雨欲来风满楼。
半人高的红珊瑚摆件被人送到谢府,谢年舟的眼睛眯了起来。
心腹大气也不敢出,低头垂眸立在珊瑚后,努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秤上的谢年舟终于起身,他走到珊瑚摆件面前,漫不经心拨弄了一下珊瑚树,“回礼是旁人都有,还是只有我一人的?”
“只有主人有。”
心腹生若蚊蝇。
祝家女郎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你的好意思我心领了,但你的心意,恕难接受。
“这样啊。”
谢年舟轻轻笑了起来,“阿姐何时变得这般大方了?竟舍得用珊瑚树来拒绝我?”
“查一下,谁送她的珊瑚树。”
谢年舟凤目轻眯,声音骤冷。
“回,回主人的话,是,是天子所赐。”
心腹简直不敢去看谢年舟的脸色。
“哦,天子所赐。”
谢年舟若有所思,手指在珊瑚树上随意一捏,坚若磐石的珊瑚树竟硬生生被他掰下来一截,他拿着掰下来的珊瑚枝叶放在眼前瞧了又瞧,突然便笑了起来,“阿姐收了所有人的礼物,独独不愿收我的,还用天子赐的东西作为回礼。”
“你说,阿姐这是什么意思。”
谢年舟侧目看向心腹。
心腹顿时冷汗如雨,扑通一下跪在地板上,“属属下愚钝,不、知女郎之意。”
谢年舟面上笑意更深。
他撩袍起身,在心腹面前停下,屈膝微俯身,手里拿着的珊瑚枝叶挑起心腹不住磕头的脸,心腹身体一僵,磕头的动作瞬间止住了,珊瑚支着自己的脸,心腹不得不抬头。
羊角灯外面糊着金线朱砂描画着的盛世牡丹图的月锦纱,烛火一映,大团大团的开到荼蘼的牡丹花便在谢年舟脸上怒放,极致的奢靡撞上了清冷的眉眼,仿佛是勾魂夺魄的妖精在亵渎神灵,而神灵似乎也被妖精所惑,任由自己沉入无边地狱。
“你不知道,我便告诉你。”
谢年舟幽幽笑道:“阿姐的意思是,她有李盛的喜欢便够了,我的,她不需要。”
“啪——”
羊角灯突然爆出灯花,白花花的烛泪溅在月锦纱,盛世牡丹图突然变了模样,深深浅浅的阴影在谢年舟脸上纵横交替,昳丽苍白的少年无声笑了起来。
“阿姐不要我喜欢她。”
谢年舟低低笑着,“她只要李盛的喜欢。”
心腹冷汗如雨,浑身战栗不止。
像是心腹的恐惧招了谢年舟的厌烦,谢年舟松开手里的珊瑚枝叶,心腹的脸没了支撑,一下子砸到地上,谢年舟听着轻响声,手指把玩着珊瑚枝叶坐回自己的位置,懒懒一笑仍是祝仪所熟悉的温和模样,“
阿姐现在何处?”
“女郎受太后娘娘所邀,去了宫中赏菊。”
心腹擦拭着自己额头上的冷汗,忙不迭答道。
“赏菊?”
谢年舟拿着珊瑚枝叶一下一下敲着掌心,面上的笑意更深了,“明年开春选秀,此时倒也该准备了,后位妃位定一定,倒也省得到了时间手忙脚乱。”
谢年舟凤目轻眯,眸光骤冷,“只是天家无小事,皇后之位这么重要的事情,怎能不叫上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