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是乔迁礼,请收下。”
猥琐大叔却不接,只是幽幽的看着他们:“你们这幅态度是瞧不起我吧?要不,要不是我出门,你们肯定就当,当我不存在,不会敲我的门的……”
“不是,”白岐玉连忙解释,“只是先去了101,还没到你家而已。”
“不,不用解释了。你们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一群势利眼,我是不会惯着你们的……”
说着,他磕磕巴巴的转身,就在白岐玉以为他要回家的时候,猛地一个箭步冲上来,把白岐玉手中的蛋糕盒“啪”的抢走了。
整个过程不超过一秒,难以想象瘦鸡一样的大叔竟有这份速度。
直到103同样油腻肮脏的门“砰”的一声关上,白岐玉才反应过来。
“什么人啊!”他不敢置信的望向霍传山,后者也无奈的摇头,“不是,他这阴阳怪气的几个意思啊?”
胡叔赶紧打圆场,拉住白岐玉朝101的门后带:“别生气别生气,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那他也不能……”
“嘘,”胡叔却满脸苦恼的摇头,示意他别说了,“那人……有点问题。”
胡叔点了点脑子。
他让二人进门,从猫眼瞭望了一圈,才神神秘秘的说,103是个杀人犯。
说他原先在韩国渔船上打工,也在俄罗斯远海渔船呆过,不知发生了什么,某一天回来就疯了。曾经有警察来抓人,说他犯了罪,结果好像因为精神疾病给放了。
“19年,对19年的事儿!”胡叔煞有其事的说,“整个楼层的人都看到了!乌压压五六个警察,嗬,直接把门踢开了。”
白岐玉惊诧不已:“杀人犯?!您还敢让杀人犯住在这儿啊?”
“唉,他从还是个小伙的时候就住在这,住了几年了。钱也给的够,你让我怎么把他赶出去嘛。”
“但这个安全隐患也太大了吧?”
霍传山突然隐晦的朝白岐玉摇摇头,打断了他:“谢谢您提醒,我们就先不聊了。”
他提了提手中蛋糕:“赶在中午前,我们先把东西送了,别打扰人吃饭。”
“对,对。”胡叔赶忙起身,乐呵呵的送人出门,“你们去吧,哎……心地真好,还送东西。”
白岐玉不明白霍传山为什么打断他,高大的男人出门后没有直接去104,而是拐到了单元门口,似乎有话对他说。
一直走到初冬清冷的阳光下,视野焕然一新,霍传山才低声道:“胡叔隐瞒了一些东西,他这人颇有城府,你不要和他有冲突。”
白岐玉一愣,经过男人一点拨,他似乎也察觉了若有若无的矛盾感。
比如,103的门儿虽然油腻肮脏,却一点修葺的痕迹都没有,起码“五六个警察破门而入”这点不是真的。
再者,精神疾病的有无,罪行的有无,也不是一张嘴一开一合就能定下的。
白岐玉无语的望了一会儿院子里瘦骨嶙峋的枯树枝,和院子角落乱糟糟的废弃集装箱,才长吐一口冷气。
他睨了一眼霍传山:“怎么着?之前还说我小题大做,我就说了这单元的人很怪。”
“是……”霍传山无奈的笑笑,“抱歉。”
二人晒了一会儿太阳,便去敲104的门。
104倒是个正常中年男人,骨相很独特,像西北那一片的蒙族人。一问,果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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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蒙族是没有姓氏的,如果有的话,都是老一辈在用部落名、氏族名当姓氏。”他很好脾气的解释,“劳傧是我的名字,我妹妹叫玫仑图。”
“不好意思,我先入为主……”
劳傧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模样,乐呵呵的说没事儿,收下了蛋糕。
突然,他说“等一下”,回屋取来了两个五彩绳儿,回赠给二人。
“这是我们蒙族的保护符,”他很亲切的抬手帮白岐玉戴在脖子上,“祈福、辟邪的,保佑大地的儿女平安。”
那五彩绳与常见的端午时系在手腕上的细绳不同,质感很独特,一看就是五根彩色粗绳手工搓起来的,颇有些少数民族风俗的奇妙韵味。
“啊,谢谢……”
经历了这么多怪事,再唯物主义的白岐玉也不由得有些信民俗玄学一说,心里暖暖的:“我会带着的。”
说着,劳傧还要给霍传山戴,后者婉拒了。
二人上到二楼拐角,白岐玉感叹:“都住一楼,人和人真是不一样啊。”
“你很信任那个劳傧?”
“他人看上去不错啊。”
霍传山突然察觉到什么,抬眼望去,在厚重蛛网与灰尘遮掩住的天花板的角落,捕捉到了闪过的一丝红光。
监视器。
而且,是能在楼道灯碎掉、无人维修的黑暗中摄像的红外线监视器。
许久没听到男人出声,白岐玉问:“怎么了?”
“没什么。”霍传山半揽半抱的强行把白岐玉带到二楼,“看到了挺有意思的东西。”
“什么啊?”
& nbsp;等路过了监视器摄像范围,霍传山才掏出手机,调暗屏幕,把光线控制在白岐玉凑得很近才能看清的范围。
白岐玉意识到不对,小心翼翼的四顾一周,才低头看去——
【手腕上系五彩绳祈福,是汉族祭祀端午的习惯。】
【而蒙族、藏族的萨满信仰的五彩绳,并无祈福之意,是用来系在牲首等祭品上的。】
牲首……祭品……
白岐玉背后冷汗刷一下就下来了,他近乎撕扯的一把抓下脖子上的五彩绳,难以置信的盯着手里的绳子。
分明是喜气洋洋,很正的五彩,此刻,却像丛林中缤纷斑斓的毒蛇,恶毒的触目惊心。
“无冤无仇的,他为什么要这样咒我们?”
“恶意与善意一样,都可以毫无因由。”
白岐玉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小刺猬。
脏兮兮的,又瘦又小的小刺猬。
这是很没理由的,白岐玉从小到大,连动物世界的刺猬都没见过。
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却突然卡住了。
“我要说什么来着……”他吃痛的捂住胀痛的太阳穴,“该死,都怪喹硫平,吃得我记性越来越差了。”
霍传山倒了一杯热水给他,盯着他一口不剩的喝光,温柔的安慰道:“想不起来,就说明不是重要的事儿,不要想了。”
白岐玉想要反驳,可脑子那浮光片羽的一点早已消散的无影无踪,只得作罢。
二楼只有两户在家,如胡叔所说,是两个年轻打工仔,说是高中毕业就来邹城了,很爽朗朴实的模样。
见白岐玉和霍传山好相处,还要约他们晚上哈啤撸串。
可经历了劳傧这一遭儿,白岐玉也不敢轻易相信人了,委婉的推脱后,便匆匆上了四楼。
从二楼上白岐玉居住的三楼时,霍传山瞥向天花板角落,被□□小广告和狰狞剥落的墙皮掩护下,亦有监视器。
三楼到四楼处也有。
四楼到五楼处却没了。
白岐玉直接去敲401的门,没人。
一路走来,这样的情况遇到了太多,反倒是有人的概率更小。
他转身去敲402,却突然捕捉到了一股奇怪的气息。
甜腻腻的,像什么水果熟的太透太过,饱满多汁的甜美中,夹杂着无法忽视的腐臭味。
这味儿存在感极强,白岐玉被呛得接连咳嗽,只觉得整个鼻腔都是,脑子嗡嗡呀呀的发胀。
其实,要说难闻,比它再难闻几倍的味道都有,可不知为何,白岐玉就是特别厌恶这股味道,就像人类厌恶过于仿真的洋娃娃一样,是发自本能的抵触。
“霍教授,咳……呕……该死……霍哥?”
白岐玉突然发现,不知何时,他的周围只剩一片寂静了。
像是死寂终于露出爪牙,将一切虚假表面敛去,黑洞洞的门与堆积的杂物,似乎在漆黑中扭曲、蠕动,膨胀成不可知的形状。
……又是幻觉?
白岐玉开始心悸,他听到心脏毫无章法的狂跳,似乎下一秒就要飞出胸膛。
“霍教授……你在哪儿?”
没有回应。
“该死……”白岐玉手脚发软,连蛋糕都拎不住了,跌跌撞撞的就朝楼下跑,“霍传山你人呢!霍传山!!”
青年虚弱的声音在回字形的老式楼道里回响,声控灯们神经质的闪了几下,又一起熄灭。
没有光的楼道似乎温度都要比外界冷上几度,在这片仿佛与世隔绝的筒子楼里呆久了,会难免产生一种错觉——
这里,除了自己以外,似乎是没有活物的。
白岐玉一口气跑到一楼,未找到霍传山的身影。
他又想,会不会霍传山找不到他,直接回家了?霍传山是有他家钥匙的。
可他冲进301,仍没有男人高大的身影。
白岐玉无法避免的胡思乱想,想霍传山是不是出事了,是不是他连累的他。
一想到这种可能,白岐玉就绝望的想哭,这几日的风平浪静让他太松懈了,他怎么能就这样放心了呢……
“霍传山……呜,对不起……”白岐玉哽咽的喊他,“你别死……”
就在这时,302的门,开了。
门轴发出牙酸的“咯——咯”声,诡异的像老式恐怖片的音效,可门内逸散出来的微光,让白岐玉眼中亮起了希望。
会不会是302的住户回家了,霍传山去拜访了?
他大步过去,喊着霍传山的名字,然后,被将人淹没的恐惧死死钉在原地。
全都是人。
人人人人人人人。
人挨人人挤人人踩人……不大的十几平米房间里,密密麻麻塞满了至少八十九十个人。
胳膊贴着胳膊,腿贴着腿,胸膛贴合后背。有人蜷缩成肉堆,有人被挤压成若冰。
像挤满了铁盒子的蛆虫,每一个缝隙角落都被□□紧贴着塞满。
在这样一片肉与肉的山海中,白花花的肉色以呼吸的节奏蠕动着、起伏着,似乎要凝成波浪,将他也吸附进去——
原来,每天晚上在卧室里听到的“上蹿下跳”声,是这样来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