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撑时长, 裴芝琪给白岐玉算了好几卦,大多都灵验。
除了一个问题,问白岐玉最近的愿望是什么, 测出来的是“命运之轮”。这个牌有许多解法,例如“团聚”, “重逢”之类,可都对不上。
因为白岐玉最想要的说复杂也简单:让污秽离去。
下播已经是凌晨三点, 孤男寡女的, 白岐玉不好过多叨扰, 寒暄了几句离开了。
开门前, 他朝猫眼外看了一圈——那股若有若无的压迫感消失不见了, 他没有理由, 却就是知道,此刻是安全的。
本来想着去霍传山家, 可这个时间段他也不敢下楼, 还是回自己家住了。
洗了个热水澡,倒在床上昏睡过去前, 白岐玉鬼使神差的看了一眼手机, 一下就清醒了——
锁屏上,密密麻麻全是未接来电, 还夹杂了十几条短信。
全都来自【霍传山】。
他这才想起来,22点,裴芝琪开播后,手机就开了静音模式。
后来,二人聊开心了, 谁都没分心去看手机。
最后一条短信, 在2点23分。
【我十分担心你, 看到消息后联系我。
——失去联系万分心忧的山。】
“霍教授……”白岐玉垂下眸子,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霍传山是个作风很老派的人,从发短信上就看得出来。他坚持着“一板一眼”的信件格式,此前还会带“此致敬礼”“见信如晤”之类。
在白岐玉说了后,他才删减了繁文缛节的问候,但仍保留了落款。
什么“今日天色温柔、心也温柔的山”,什么“思念小友的山”……
这是老辈文人独有的浪漫与诗意,白岐玉也喜欢的很,便没再说了。
现在看到落款,白岐玉只觉得心发沉,是一种湿漉漉的内疚感。
他知道自己应该立刻拨去电话,却又怕听到霍传山一贯温柔的叮嘱。
这个好好先生向来不会表达“愤怒”,那样有失风度。那些负面情绪,他总压抑在心里,以“关切”来抒发担忧。
算了……白岐玉找着借口,现在这么晚了,霍教授一定已经睡了……
先发个短信报平安吧,等明日一早起床,再通话解释。
他打开信息,删删减减: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和邻居一起喝酒而已。你应该已经睡了吧?晚安。明日再和你详说。】
发送前,他翻来覆去念了三遍,却总觉得少些什么……
是了。
白皙的指尖在屏幕上敲敲打打,在方才的短信上,学着霍传山,加了一行落款:
【——内疚又脸皮薄、不敢电话致歉的你的阿白。】
发完,他的面颊发烫,无所适从的望向窗外,觉得这一切真是太奇怪了。
霍传山太奇怪了,都是成年人了,偶尔一次联系不上用得着么?他也太奇怪了,犯得着这样低声下气的道歉么。
疯子般的法桐枯枝似乎也没那么骇人了,月色柔亮,一片平和。
等了几分钟,没等来回复,蛰伏的酒精发作,白岐玉困得头昏脑涨,竟是头发都没擦干,就窝在被子里睡着了。
他不知道的是,一双大手自黑暗中凝结,在微不可察的叹息中,任劳任怨的捞起散落在地的浴巾,帮枕中人擦起头发来。
动作是那样的轻,按摩着酒后发涨的头皮穴位,白岐玉舒服的发出有些甜腻的喟叹,翻了个身,任月光打在秀挺的鼻尖上,打在红润的唇上,像蒙着一层雾气。
他容易给人“矫情”的印象,也是事出有因:鼻尖太瘦削,平白多了股刻薄感。
所幸他的鼻子小,又挺,脸也小,很大程度上淡化了这股刻薄,徒增精致与贵气。
此刻,光线游离在近乎完美的侧脸上,朦胧昳丽的不可思议,突然——
白岐玉动了。
他猛地伸出手,抓起什么东西,朝口中塞去。
“……再多来点就好了。”
——
一觉醒来,白岐玉的喉咙灼烧式的痛。
像唱了一夜KTV那种无法控制的痛。
“咳……咳!”他努力清嗓子,仍是刺痛难耐,“该死,喝酒喝的?这种天气可别感冒啊……”
他竟然一觉睡到下午四点多,日头都西斜了,赶紧给霍教授拨去电话。
霍传山坐在帐篷前的一片干净岩石上,正在引燃篝火。
远处,一只野獾从视野死角冒出头,顶着一身碎草屑,怯生生的左顾右盼。
看到火苗时,似乎吓了一跳,屁颠屁颠的溜了,屁股上蓬松的毛毛一晃一晃的,看的白岐玉乐不可支:“你快看背后!……哎,跑了!”
霍传山却不回头,紧紧盯着白岐玉的眼睛:“……你的嗓子怎么这么哑?感冒了?”
“没感冒,就有点哑,可能喝酒喝的。”
霍传山叮嘱他多喝水,眼见着还要继续唠叨,白岐玉赶紧转移话题:“昨晚夜渡暗涧顺利吗?”
问完了,他又觉得这个问题很傻,笑了:“看我这个问题,肯定是顺利的……”
霍传山无奈的摇头:“我可是一着陆,就联系你了。”
“抱歉抱歉……下次手机绝对不会静音了,我保证。”
白岐玉嗓音软软的,像毛爪子在心口挠,霍传山本就不是爱苛责人的性格,更是心软的像一滩水。
见他没有追责的意味,白岐玉便讨好的讲昨晚的事情。
其实他喝得忘我,醉的不轻,一些占卜内容都记不太清了。
印象中只余下一些支离破碎、彩画片式的片段,可那种玄之又玄的神秘感是无法忘却的。
“……真是人不可貌相。她人挺不错的,感觉是邻居中最正常的一个人了。而且,算的真的好准!”
霍传山来了兴致:“具体讲讲看?”
白岐玉跳过了“封建迷信”的问题,挑了两个讲。
一个是问过去的,说他孤身一人、却一路贵人相助。
一个是问未来的,说他九九归一、重归本心——白岐玉理解为不久他会重回游戏业工作的意思。
孰料,霍传山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这种类似于“鄙夷”、“蔑视”的神情,在光风霁月的霍大教授脸上出现,实在是违和的很。
白岐玉以为看错了,再定睛看去,霍传山还是那副稳重、温和的模样。
“在评判这位女士的‘神能’之前,我想先讲讲‘巴纳姆效应’和‘谄媚效应’。”
“那是什么?”
霍传山温和的笑笑:“我评价你几句话,你先听听准不准。”
“你说。”白岐玉来了兴致,“不准的话,我可不会迁就你。”
“第一,你渴求他人的关注、喜爱,对自己吹毛求疵;第二,你多半时候外向,偶尔也会喜爱独处;第三,你拥有独立思考的美德,从来不会无根据的言论。”
白岐玉惊了:“好准!霍教授怎么观察出来的?”
霍传山却无奈的勾起嘴角:“那么,你觉得,这三条,对于我来说符合么?”
白岐玉愣了。
好像……也挺符合的?
见状,霍传山颔首:“这就是巴纳姆效应。”
“对于宽泛而含糊不清的形容,人们很容易自我代入,觉得描述的就是自己。刚才我描述的三句话,也是经典的巴纳姆语句中的摘选。”
见白岐玉一副睁大眼睛,想反驳又反驳不出来的模样,霍传山失笑。
“至于‘谄媚效应’,则更容易理解了:相比‘准确’,人们更偏好相信‘正面、积极’的描述。这个理论广泛的应用于广告和传媒中,不过最广泛的,我想还是神棍的话术。”
说这些话时,霍传山正大刀阔斧的坐在篝火旁,用极其锋利的猎刀削木柴,神情十分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微不足道的小事。
视频通话的清晰度一般,只能看到修长有力的大手捏着木柴,银光一起、一闪,形状畸形的木柴就成了标准的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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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白岐玉吐了口冷气:“你说的似乎有些道理……仔细一想,裴芝琪的那些话,好像都是模棱两可,含糊不清的。”
“比如她说我‘孤身一人’,因为我自幼失怙,便理解为她看穿了孤儿的过往……但如果我是单身,也卡的上。”
白岐玉感慨了一会儿,又说:“不过,这个范围已经圈的很小了啊?起码她没说我‘家庭圆满’,这句话不是涵盖范围更广么?”
他不确定的理了理耳畔睡翘的头发:“我觉得,她还是算准了一些的,只是没那么精准。”
对于这一点,霍传山淡然解释道:“如果‘粗略范围的预测’可以叫‘算准’的话,那么每个人其实都具备‘预知’能力。”
“只不过人与人知识储备程度不同,就出现了预测准确度的差异。”
“好比小李更会察言观色,看到领导脸色铁青,就知道今天会有下属被批评;小王憨傻一点,没看出来,就挨批了。事后复盘,小王称赞小李‘预测的真神’。古代那些国师、炼金术师,风水道士之类,都是这般运作原理。”
“当然,我这番理论可能大部分人不服气,说不对,就是有人算准了很小概率的事件。什么《推背图》,什么玛雅预言,难道都是察言观色能算出来的?”
“那讲概率,其实就更易懂了。”
白岐玉忍不住附和:“2008年英国赌\马邮件实验?”
“对。”
“只要信息给的足够多,信息库范围足够大,不要说人类,连计算机都能‘预知’。输入过去一百年的天气变化,再让机器输出未来一年可能的天气变化,你觉得准确率能有多少?阴历有二十四节气,不外乎于此。”
白岐玉心神一动,张了张口还想反驳什么,却没出声。
因为霍传山这句话……昨晚,裴芝琪也说过类似的。
而二者想诠释的内容截然相反。
当时,白岐玉好奇道,为什么韦特、透特、马赛三个塔罗体系牌面含义不同,却都能算的很准。
裴芝琪对此的回答是:“占卜的是人,回答的是世界。牌仅是工具。华夏有梅花易数,西方有占星秘术……好比你用手机看球赛,其他人用平板、电脑,看到的是同一场比赛……询问同一个问题,当然 得到的答案是一样的。”
她说:“只要‘工具’能反应的信息足够多,信息库范围足够大,不要说塔罗牌,连普通的54张扑克牌,都能进行占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