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概率学不讲期望就是耍流氓,”白岐玉反驳,“大部分如此,就忽略‘好’的小部分所作的努力?我从来不知道你是如此悲观主义的一个人。”
“……总有神是好的吧?”他想,“不然,这个世界就太完蛋,太绝望了。绝望是 会传播的,可这个世界欣欣向荣,所以,根源一定仍是好的在主导。”
然后,他又悲哀的嘲讽自己:经历了如此之多,你竟然还相信这个世界是“善”的?
可怜又可悲。
白岐玉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
不知为何,这个虚无缥缈的话题,在他看来,比现实中的恐惧更为难以面对。
白岐玉强迫自己的注意力回归黑布上的腥红绣文:“……不过,这名字可真怪。那串看不懂的是外蒙语,这名字又是什么语?法语?西班牙语?”
这一串名字看着实在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白岐玉好几次差点忍不住念出声,硬生生给自己憋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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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传山说:“vz连用,任何语系都很少见。通常这种情况,要考虑非拉丁字母语系的音译。”
白岐玉若有所思的点头,中文的拼音,日语的罗马音,都是非拉丁字母语系的音译,这种情况下,会出现发音古怪的拼写。
“……不过,既然都是署名了,为什么还要音译?直接用自己语言的文字不就好了么?”
“传播问题,”霍传山解释,“就像刚才,你懂得拼写,就差点念出了‘名字’。如果是全然不懂的文字,便完全不会触发了,甚至不会去尝试,不会去想。”
白岐玉想说你刚才还说“要隐藏名字”,现在又害怕别人“念不出来”,不矛盾么?
霍传山说:“想不出来就不浪费精力了。我们带回去研究,现在不是时候。”
现在确实不是时候。
白岐玉用相机拍照后,乖乖把黑布还给了霍传山,后者直接泼洒酒精,引燃。
黑布、被捏碎成粉末的木屑,一齐在蓝焰中徐徐扭曲。
霍传山一直静静的盯着,直到不祥之物悉数燃尽,才拧开水壶,浇灭火焰。并把灰烬撒到池水里。
可惜,酒精火的温度低,无法熔化银针。
霍传山便把银针折弯,用手帕和胶带裹了几圈,小心翼翼的收进背包里。
做完这一切,谁也没心情在洗手间久呆了,赶紧出了走廊。
这栋楼一共三层,所有能进去的房间都搜了一遍,没别的收获。
白岐玉看了一眼窗外,巨型圆盘仍高悬着,没有移动。
只能去下一栋楼了。
他低声咒骂一声,心想这次回去,对城市探险也要PTSD了——老天不公,连唯一的兴趣爱好都要给他剥夺吗?
霍传山似乎看出他的不安,安慰他:“这次只是意外,你看,你去过那么多地方探险,只出事了这一次。从概率来说,几率微乎其微。你不能因噎废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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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他好笑的摇头:“说不定你口中的那个,上帝、佛祖不再回应人的呼唤,就是因为一朝被蛇咬。这种事出一次就够了。”
霍传山很意外的看他:“你不是主张‘神明圣人论’吗?”
白岐玉想了想:“我从来不认为神会是人类一贯幻想的仁慈正义。人尚有个性,况且是神。换位思考,如果是我有了神的能力,恐怕会更加偏执任性,肆意妄为。自己都无法约束,就不要过于苛责他人了。”
或许是从小没怎么被传统宗教侵染的原因,白岐玉觉得自己更能接受克苏鲁神话的世界观。当然,那太绝望,所以他也有点私心在里面,比如神没那么丑。
霍传山闻言,笑了:“神怎么可能是丑的呢?引领一个世界的审美观,神自然是最美的。”
白岐玉哈哈笑起来:“霍教授一本正经的说笑话,还挺冷的。”
一步一个脚印的走下漆黑肮脏的楼梯,穿过空洞到诡异的前台玻璃窗,二人离开了这栋楼。
后面两栋楼比这一座还矮,都是两层的小建筑。
一个是食堂加娱乐厅,当然,后者是洋大人们专项的场所。
墙上浮雕壁纸很是奢华,可惜被潮气和霉菌腐蚀的不成模样,昔日的光鲜亮丽已是昨日黄花。
旧式的西洋画报没撕干净,有青岛啤酒的旗袍女郎,也有可口可乐复古的撞色海报,颇有纪念意义。一串残余半遮半掩,像欲言又止的痛苦。
可惜,现在的白岐玉一点儿拍照留念的心情都没有,他只想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最后面的楼正门上锁了,二人绕楼转了一圈,没找到其他入口。
正门的锁链松松散散的,用点儿力气可以扒开门缝。
白岐玉便带好头灯,让霍传山抓左门,他抓右门,朝里看去——
“吓——!”
他惊得接连后退,满眼不敢置信:“那是什么东西?”
霍传山赶紧挡在他前面:“怎么了?”
“里面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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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无一物的水泥地板上,用黑炭写着一串触目惊心的大字。
是繁体汉语。
粗鲁、潦草,带着感染人心的疯狂。
“我的人生浪费了太多时间在信仰伪神和无止境的抱怨上”
“所幸在生命倒计时的时刻,我遇到了真正的神”
“他带给我永生与永恒,我要歌颂他的美与德,让他的名讳散落世间每一个角落”
结尾处,是黑布落款处,那一串晦涩邪气的怪名。
“Bhvuno·Kundvz”。
又是他……
不知为何,第二次见到这个怪名字,白岐 玉心里翻滚的,不是恐惧,而是难以言喻的烦躁。
怎么形容呢,像看到最厌恶、最嫌弃的东西,那种脏兮兮的大老鼠,弄脏了自己的洁净床单,像从头到尾都不对付的人又作出触犯到底线的恶心事儿。
甚至上升到痛恨、愤怒,气的牙痒痒,每个细胞都叫嚣着浓烈的反感。
白岐玉毫不怀疑,如果他能冲进去,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串怪名字给弄坏,擦去。
看到霍传山还在仔细打探,白岐玉都很火大。
他一把把男人拉走,压低声音:“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一堆狗屁不通文学,十个邪/教九个的教义都这么写。这玩意儿也搞培训的么。”
霍传山无奈的哄着他说好,任由白岐玉突如其来的大力,把人连拽带拉的弄出去十几米。
一直走到食堂楼前,冰冷的夜风吹得额头刺痛,那股子无名邪火才散去。
白岐玉自己也明白,这种“憎恨”来的毫无理由,毕竟这串字符究竟是不是名字,都不能确定。
可他就是无法抑制这一连串的“憎恶”。
冷静了一会儿,他苦笑道:“抱歉,我刚才不是针对你……我就是,觉得那东西很烦。”
“我明白,”却听霍传山说,“你灵感高,污秽的东西,你会下意识的厌恶。就像恶……”
“打住,先别上课了,”白岐玉头疼,“求求您看看场合,好么?”
他还要说什么,却听背后山林中,传来一声奇怪的“咔”。
机械打滑的声音。
这种人工的,与原始吐息格格不入的“咔”,被寒风吹得很远。
回头,一个亮如白昼的狼眼手电,刺眼的朝二人打来!
白岐玉猝不及防的闭眼,随即意识到不对:怎么会有除他们以外的手电筒光?
人?野兽?鬼?
难道……
白岐玉努力眯起眼睛去看:一顿剧烈的手电筒闪光后,一个瘦削的高大黑影消失在森林尽头。
正当白岐玉尖叫着“那边有人”时,就看到黑暗中埋藏的另一个巨大轮廓——
那个发出机械打滑声的庞然大物,可不就是霍教授的卡宴么!
车子的打滑声一顿,随即就是加速的“呲呲”声,轮胎在崎岖不平的碎石野路上艰难的前行。
像是有什么东西强行在拖车子!
再加上张皇逃窜的人影,事到如今,再荒谬的答案也成为了答案——
“霍传山,车!快点,妈的,有人偷车!”
霍传山的动作,比白岐玉反应的快得多。
他低低叮嘱他一句“站着别动”,从后腰里抄出甩棍,大步朝光亮方向走去。
“你别轻举妄动!”白岐玉顾不得什么刺不刺眼了,抓住霍传山的袖子,焦急的跟上去。
虽然只看到一个人,但深山老林的偷车贼,绝对不是小打小闹的投机分子,大概率是早有预谋的团队,还不知道黑暗中藏着多少人呢。
“算了,等警察来再说,我们只有两个人……”
霍传山步伐不停,只让他别跟来。
白岐玉怎么不清楚当下形势:警察还能来吗?
他努力去想借口,让霍传山放弃车,可悲哀的发现:找回车子,开车回家,似乎是唯一的破局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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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电筒的光灭了。
机械拖动车子,或者强行破锁的声音停下,不属于自然的怪音回归了原始的寂静。
白岐玉赶紧灭了自己的头灯和手电,并示意霍传山也这么做。
敌在暗我在明,是最下风的形势。
但,霍传山脚步不停。
“霍教授!”白岐玉急的想大喊,却又只能压着声音,“你这时候置什么气,你先回来!”
然后,就是重物,狠狠地砸在肉/体上,发出的沉闷一响。
一下,两下。
所有的声音都停了,只有杂草被大力踩踏的窸窣声。
白岐玉震惊的打开手电筒,发现——
霍传山背对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的“一滩”。他左手像拎玩具一样拎着甩棍,很轻盈的扬起来,又给地上的“一滩”来了一下。
那“一滩”剧烈的抽搐了一下,像死鱼在滩涂上挣扎,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霍……霍教授?”
在热气呼出的白雾中,霍传山缓缓转过头,冷峻沉稳的容颜一如既往地挂着让人心安的微笑。
可白岐玉发誓……在手电筒光亮起的一瞬,他全都看到了……
霍传山背光的那一面,有什么庞大的、漆黑的,吸收了全部光线的膨胀一团。
像是一只手。
人头处是小指,脚掌处是拇指。
太逼真,太清晰,手电筒的冷光扫过,白岐玉甚至清晰地看到指纹沟壑的反光,与皮下透亮的体/液……
而霍传山“人体”的一面,是“展示架”,或者“立牌”一样的东西,血与肉都被征用,去化作不可名状的轮廓,……
而光线亮起的千分一面后,那个亵/渎造物主意志的产物,又极迅速的“融化”成面前的霍传山。
白岐玉大脑一片混乱,他无法理解陷入黑暗的短短几秒内,到底发生了什么,无法理解眼前猥/亵三观的一切。
但他仍心存侥幸,他清晰地听到自己牙齿打战的“咔咔”声:“霍教授?你说句话……你,你还是你吗?”
霍传山的笑容消失了。
他熟悉的面容挂上陌生的诡笑:“由你来告诉我,如何证明‘我’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