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传山端着甜牛奶,在门口踌躇了很久,还是放在了地上,不敢敲门。
怕打扰他,挨骂。
他越想越气,又气又委屈,觉得自己窝囊,坐在餐厅的小吧台上痛骂自己,怎么连一个问题都不敢问,昔日雄风何在。
霍传山边骂自己窝囊,边含着期待不时看一眼白岐玉的房门,可白岐玉整个晚上都没出来,好像忙累了,就睡着了。
霍传山窝在小吧台上,也 委屈的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时,鼓鼓囊囊的肢触不知怎么膨胀了一厨房,窝在吧台下面、橱柜后面,很是受气的模样。
他吓了一跳,赶紧全数收回来,小心翼翼的伸出三只眼睛,全方位的看了一眼侧卧——
白岐玉还没醒,万幸。
霍传山松口气,看了一眼表,七点二十分,该吃早饭了。
“阿白?”他敲了敲门,“该起了。”
白岐玉一个激灵,睁开眼睛。
昨天整理简历和作品集到太晚,竟然靠着床头就睡着了。
他揉了一把脸,坐起身,浑身骨头酸痛无比,下床差点摔倒。
想到今天还要搞这个,他便朗声道:“今天我有点事儿,不跟你去上班了。”
霍传山愣在了原地。
“什么事儿?”
白岐玉的声音隔着卧室门,有些失真。
他只说“哎呀,就是点小事,你不要问啦。”
求职的事儿八字没一撇呢,白岐玉做事不喜欢把话说满,他想等真的应聘上职位,再把这件喜事告诉霍传山。
这是第一次,白岐玉有了自己的事情,拒绝和霍传山一起出门。
酸涩的惆怅一瞬充盈了身躯,他特别想大喊,问“为什么”,问“真的是我惹你生气了吗”,但他不能。
“霍传山”不是这种人。
这次,霍传山沉默的时间有些长。
正当白岐玉以为他走了以后,才听到他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柔:“那我把早餐留在微波炉里,你记得吃。”
“好。”
“中午不要点外卖,出门吃,活动活动。晚上我没课,会早回来,我给你做。”
“知道啦。”
霍传山还想说什么,白岐玉嘟囔着小声骂了一句“管家婆”,熄了声。
冬日清晨,连喧闹的鸟鸣都没有,寂静的让人发慌。
霍传山浑身充斥着无法言说的情绪。
不知为何,这些日子以来,这一堆软弱无用的、只有低级生物基因里才有的负面情绪,总是接二连三的袭来。
有很多,霍传山都无法理解,也不知为何而起。
这些情绪太古怪了,太反常了,太无法以理性和逻辑判断了。
每一次袭来,分明算不上物理攻击也算不上精神攻击,却总能造成毁天灭地的效果。
压得喘不过气来。
就像现在,即使知道白岐玉口中的“管家婆”,是种亲昵的爱称,即使听过千百遍,知道白岐玉没有恶意,可他就是很委屈。
但他离开白岐玉的门口后,第一件事,就是默默地叮嘱自己。
“以后,它关心我的时候,我不能嫌烦,不能骂人‘管家婆’。不然,它会委屈。”
“委屈,像心脏被无缘无故锤了几下,还不能还手,很憋,很钝痛。”
“痛。”
中午的时候,白岐玉的简历准备妥当了。
阔别求职季多年,白岐玉也不太懂现在的HR有什么喜好了,但展现优秀总没错的。
他从过去的文案作品中筛筛选选,世界观、CG分镜、剧情对话的弄了几个文包,又把大学时期的小说、戏剧、诗歌作品发了一些。
【Hrist:收到,我帮你看一下,然后就发给青岛的岗位了哦!】
【Cherish:麻烦了。】
过了一会儿,小秦回复道:“那个岗位我帮你又问了一下,说是末日玄幻方向呢。我看作品包里没有这个,你有相关作品吗?”
白岐玉一愣。
他的手指在Mac的触屏上极细微的动了动,打开了深藏的一个文档。
【……于是,坎蒂·佩恩永远不会忘记那个下午,肿瘤头颅的树枝在窗外张牙舞爪,他签下了契约。】
……
【最后,坎蒂·佩恩逃去了银月光辉之城,偷窃了不属于自己东西的肿胀头颅,则被祂……】
突然,一阵尖锐的、像冰锥破开脑髓搅动的剧痛袭击了太阳穴。
白岐玉吃痛的歪倒在床上,疼的脑中一片空白。
许久,微信弹出了提示音,他才堪堪缓了过来。
【Hrist:如果没有的话,我就发过去咯!】
白岐玉捂着头,勉强打了几个字。
【Cherish:稍等,我在找。】
他的视线回到了深藏的那个文档上。
西方魔幻,末日废土,有点符合。
r /> 但奇怪的是,分明是自己的文风和措辞习惯,白岐玉对这个文档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构思、灵感,剧情走向,完全没印象。
他翻到最下方,文档的最后一次编辑时间,是2021年10月2日。
白岐玉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是刚看临床心理科的那段时间。
由于小秦还在等,白岐玉顾不得多想,摘抄了几段体现他的文笔、剧情的地方,发给了小秦。
也不知道小秦是职业使然,还是诚心实意的夸赞,她一个劲儿的说白岐玉有多优秀,作品多出色。还大言不惭的说,这个岗位非他莫属。
即使知道大概率是客套话,白岐玉仍柔和了神色。
【Cherish:谢谢夸奖。如果成功,免不了你的红包。】
【Hrist:不用不用~我们猎头收的是雇主的红包,嘻嘻,你就不用破费啦,我们双赢!】
心情好了,白岐玉也懒得想这篇文档是怎么回事了。反正是自己写的,不会涉及抄袭问题。
本想着泡面了事,想到霍传山再三叮嘱出门吃饭,白岐玉穿上雪地靴,套了一件风衣,出家觅食。
他很久没在工作日的白天出现在小区了,看着冬日清冷细弱的阳光,颇有些不适应。
迎面,一辆大皮卡晃晃悠悠的驶来,在白岐玉租住的9号楼门口停下,单元口出来两个壮小伙儿迎接,胡叔也在。
白岐玉心里咯噔一下,佯装好奇的走过去:“胡叔。”
胡叔眼睛一亮:“小白?你干什么去了,好久没见了!”
“这两天和朋友住一起呢。您们这是在?”
胡叔乐呵呵的解释道:“104新搬来人了,我这不来搭把手么。”
……104,蒙族劳傧的房间?
白岐玉不确定的睁大眼睛:“劳傧搬出去了?”
孰料,胡叔竟然比他还惊讶:“你认识那个少数民族的啊!你能联系上他不,他上个月房租还没给我呢!”
二人大眼瞪小眼中,白岐玉了解到,劳傧突然“消失”了。
胡叔说,收租时,104怎么都敲不开门,打电话也不接。他实在不放心,害怕劳傧生病或者怎么着了,就掏钥匙开了门,结果发现房子都空了。
“妈比,一点儿东西没留下,把老子的家具都他妈卷走了!”胡叔越说越气,胖乎乎的肚子一鼓一鼓的,“别让我找到他,不弄死这个狗娘养的玩意儿!害的老子花了几万块重新装修的……真是的,活了这么多年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还有这种人?”白岐玉嘴上应着,心里最困惑的,是另一件事情。
消失的,没交房租的,竟然是104?
不应该是401的刘玉良吗?
即使知道不要打草惊蛇,白岐玉仍忍不住旁敲侧击:“是不是挺多人都拖房租啊,看着没几个正常人……”
胡叔苦笑:“没办法,这几年钱难赚嘛!其实呢,拖房租没关系,谁家没个难过的时候?我老胡又不是什么陈扒皮,真给不出钱,拖几天就拖几天呗。”
“怕就怕104这种,搬走了也不说一声,吓得我以为他猝死屋里了还是怎么着,差点报警……”
胡叔似乎找到了倾诉苦水的地儿,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推,白岐玉胡乱应着,心里的古怪感愈发强烈。
听胡叔的口风,上个月除了104,没有人拖房租,也没人搬出去。
难道,那具融化的尸体其实是104的劳傧?但白岐玉很确定,那人的脸和劳傧完全不一样。
再者,104消失的家具又是怎么回事儿?
思来想去,白岐玉觉得,应该是之前的一个猜测成立了。
裴芝琪就是401的“情人兼前妻”,她为了避免暴露,帮401交了房租。
白岐玉忍不住回头,看向有说有笑的搬家的两个壮小伙儿,心中一阵复杂。
如果不是胡叔还在,他真想上前去,劝说他们不要搬进这里。
接下来的几天,白岐玉一直待在家里,没有跟霍传山去上课。
一是临近寒假,霍传山要监考,一整天都不在办公室;二是青岛的岗位一直没有答复,白岐玉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搜索了各家齐鲁境内游戏公司的岗位,一直在海投简历的。
终于,Hrist发来了好消息。
【Hrist:白大佬~笔试过啦,下周一面试可以吗~~】
【Cherish:线下还是线上?】
【Hrist:线上~到时候我们拉一个视频会议~】
【Hrist:偷偷告诉你小道消息,负责人在众多简历中应该最满意你哦,只面了你一个!这次面试是他亲自主持,你一定要好好准备鸭!】
白岐玉鼻腔有点泛酸。
不经意的望向窗外,发现又高又远的苍穹中,飘落下了细细小小的白。
他不由自主的露出一个笑容。
2022年,齐鲁的第一场雪,来了。
一切污秽都将掩盖在温柔的雪中,包括的过往的悲痛与无可奈何。而当雪水融化,大地苏醒,便是充满希望的新生。
都说瑞雪兆丰年,希望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