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验证这一点,其实也不难。
白岐玉深吸一口气,从桌子上抓过水果刀,在手背上划了一道。
是疼的。但没那么疼,针刺了一下又离去的痛。
有血从白皙的发青的皮肤下涌出,但不知道是不是灯光过于黑暗的原因,那些血的颜色特别深,还很稠,像那种没凝固的沥青或原油。
……全息游戏,不可能做到痛觉同步。
理性上来说,如果痛觉同步,那么杀戮游戏动作游戏就没法玩了,人没必要在游戏里找罪受。
技术上来说,这是牵扯到脑神经与电信号之间的识别传播问题,白岐玉不觉得起码22世纪前能解决。
想到这,他猛的看向一直默默注视着他、保护着他,任他说各种现在想来很奇怪的话都不诧异的张一贺——
如果不是NPC,不是虚拟人物,那么,他会是谁?
那个答案呼之欲出。
白岐玉的心剧烈的跳了起来。
不知为何,他在巨大的幸福与释然中,竟感到了一丝内疚。
他平时到底都是怎么对待他的?面对他“发疯”一样的表现,又失忆又把人当游戏角色的,还能泰然处之?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自己的爱人这样对自己,白岐玉早就崩溃了。
最后一个问题,他复杂的想,最后一个问题来确认一下。
“今年是几几年?”
张一贺不假思索的,似乎并不好奇他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的回答道:“太阳历法来看,是第五太阳纪元39年。公元历法来看,是21世纪51年。华夏阴历来看,是……”
“说最常用的。”
“2051年,”张一贺补充道:“10月22日。”
符合白岐玉对年份推断的年份。
99%,不,100%的概率是真的。
白岐玉卡顿住了。
他神情复杂的看着张一贺,许久,在张一贺疑惑的视线里,才试探的开口:“你不是游戏人物的,对吧?”
“不是。”
“你和我是真的情侣,对吧?”
“准确来说是伴侣,”张一贺严肃的说,“你之前说过,中文里情侣给人的感觉不正式,要用‘伴侣’这个词。爱人、对象也行。”
白岐玉惊得说不出话。
更怪的是,白岐玉一点不抵触这堆冲击性极强的话,很顺理成章的就接受了这个设定。
就像时刻许久,再次打开一本阅读过的书,即使不记得内容了,但阅读的流畅感会提醒你,你曾阅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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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一贺只是好脾气的笑:“不要演了,我们说正事呢。”
白岐玉想起第一次见面时的过招,苦笑:“到现在还不相信我真的失忆了?我在你这里的信用这么低的?”
闻言,张一贺的大手很温柔的拍了一下他的头,又滑下来,亲昵的捏了捏他又软又热的耳垂,最后,点了点他挺翘的小鼻子。
张一贺这一番逗小动物时的爱抚下来,白岐玉的脸颊滚烫、浑身僵硬的一动不动,而那些被触碰到的部位变得特别敏感,被温柔抚摸过的感觉像一抔暖洋洋的春风,久久不散。
“这一招,上次也用过了。”他又一次重复道,“别玩了,装失忆真的不好玩。”
白岐玉眸光一颤:“你就没想过,我可能是真的失忆了呢?”
“真的忘了也没关系,”男人说,“忘了就忘了。再重新开始就是了。”
白岐玉猛地抬头看他:“你真这么觉得?”
问出那句话时,白岐玉面上不显,其实是很紧张的。
害怕张一贺震惊或者失望或者别的负面反应,让他很有负罪感,毕竟把爱人当虚拟人物什么的也太那个了,更何况还彻底忘记了他……
可张一贺竟然……
白岐玉没法接受张一贺这个观点。
这也太“超脱”了。
记忆是塑造人格的基础,失去记忆意味着失去阅历、失去成长,与杀死一段时间、杀死一位熟识的人无误。
现在 如果真的是2051年,白岐玉的实际岁数就是55岁。他自觉25岁的性格与15岁都迥然不同,更不要提又30年过后。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高科技的原因,他和爱人看上去仍风华正茂,可55岁的他一定与25岁的他完全是两个人了。
“你不用刻意讨好我说这些的。”白岐玉垂下眼睛,“你看,即使你告诉我这些,我仍想不起来什么,而且我可能这辈子都想不起来了。现在的我没有与你相识、相爱的记忆,也便不再是和你朝夕相处的爱人了,是一个全新的空白的壳。所以如果你不能接受,这也没什么的。”
张一贺仍是那副很宠溺,很温柔的笑。
“那也没关系的。即使失忆了,你仍旧是你。你的灵魂、你孤高清明的品格,你对亲近的人才会展现的有些坏坏的脾气……这些都不会变。”
“你不用这样,你可以骂我的……”
“那我问你一个问题,”张一贺温和地打断他,“我们先不聊失忆、不聊我们之间的关系。除此之外,你现在最想做什么?”
白岐玉一愣,不假思索的说:“救小屋里的人。既然发生一切不是游戏,那他们晕倒在哪儿生死未知的,我们得赶紧救人。如果不是邪神这种非自然因素作祟的话,他们或许是吃了野蘑菇中毒或者被传销人员下药了……”
说到这,白岐玉的声音渐渐停下了。
在张一贺温暖的笑意里,他明白了他的意思。
无论是15岁,25岁,还是55岁的白岐玉,做出的选择,一定是一样的。
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一个人。
或许因为家人离世、事业不顺等人生阶段的问题陷入短暂的痛苦、迷茫,但就像是波纹线会绕着坐标轴上下浮动,他们总会回到那条直线上的点。
顺着这个思路想,张一贺又为什么会对他的失忆如此波澜不惊呢?
为什么白岐玉一表现出“失忆”,就觉得他又在闹脾气,演剧本,还总说这个套路上上上次就用过了呢?
因为白岐玉喜欢恶作剧?经常失忆?还是因为过去的自己,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未来有一天,他会忘记一切?所以一直假借恶作剧名义,多次整蛊来麻痹张一贺,不让爱人真正的失忆来袭时,过于痛苦?
那个答案呼之欲出。
白岐玉睁大眼睛,被亲的泛红的唇抖了几下,没能出声。
也不能出声。
这个答案太沉重,饱含了过去的“自己”对爱人的深沉的、痛楚的爱意。
白岐玉不知道他们在过去一同经历过什么,那已经是一片不可知的过往。他们在或腥风血雨,或温馨平和的相处中携手走过岁月轮转,他们在漫长的生命中彼此相伴、无法割舍。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不能破坏这一切,绝对不能。
想到这里,白岐玉被先入为主的“游戏”蒙蔽了的判断力,也开始苏醒。
毫不掩饰怪物本体的爱人,55岁却精神和肉\\体都维持在全盛状态的身体,能听懂“光辉泡泡”神言并与之对话的能力——自己也不是人。
是神,或许更广义概念中的怪物,总之是高维生物。而且是一个不知为何喜爱并能共感人类,让自己和爱人都化作人类,在孤岛上度假的高维生物。
再联系上自己说“要去杀太岁神”时,张一贺古怪的反应,那么……
自己就是那个太岁神。
可,为什么默念这个词时,自己心中一点波澜都没有呢?不是各种言论都说呼出神之真名时,神会有感应的吗?或者“太岁”只是个称号,真名另有其他?亦或者,自己只是个鸠占鹊巢的、夺舍灵魂的小偷?
白岐玉脑子很乱,一时半会理不清了。
‘算了,’他想,‘等回去再说,现在最主要的,是不要让张一贺看出端倪。我不能破坏过去的我努力想守护的一切。’
想到这,白岐玉努力绽放了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
刚入职前的面试季,白岐玉对着镜子练过表情管理。他平时就爱观察别人的微表情,对此颇有研究。例如,他的鼻头小,下巴小而尖,这导致他微低着头时,会平白浮出一股刻薄感。而他微昂着头,会减淡细鼻梁的存在感,将精致唇型与眼型的优越感展露无疑,让他更显自信与傲气。
他此刻的笑容,就是练习多遍的,将皮囊优势极度放大的笑容。
“你是真的不好骗了,这次又让你逃过一劫。”他骄纵睨了张一贺一眼,俏皮的眨眨眼睛。
卷翘浓密的睫毛与眼中慵懒傲慢的笑意像一把钩子,挠的人心痒。
听到张一贺宠溺的摇头,说没事儿后,白岐玉便转身朝小木屋走去:“不玩了,无聊。先把人弄醒,然后看看那个胆敢冒充我的家伙想怎么死。”
听到身后脚步声跟上,白岐玉松了口气。
猜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