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岐玉被痛楚与无法抵抗的绝望折磨的几近要失去理智。
他像被生物的“求生欲”操纵, 行尸走肉的去开门,却在握上门把手的前一秒清醒了,然后用陶瓷刀狠狠地割破手指。
都说十指连心, 尖锐的刀伤让他疼的头皮发麻, 他大喘着粗气, 保持清醒。
——祂没有直接进来, 而是诱骗自己开门。
是烧纸祈祷管用了?还是什么别的不成文的规则?
虽然不知道具体因为什么,但白岐玉敏锐捕捉到, 祂是不能随意出入他的房门的。
连天的砸门, 敲门, 还有令人疯狂的呓语中, 不知过了多久……
重归寂静。
白岐玉瘫软的倒在沙发上,抹了一把脸上发粘的冷汗。
若有若无的躁动与逼迫感也一并消失不见, 他知道, 他暂时安全了。
他看了一眼表,如此度日如年的折磨,竟然只过去了不到十分钟。
窗外的天是死寂的黑, 一切光线都消匿于压迫的邪恶,看不出“黄昏”究竟何时将至。
手上流血不止,钝痛难忍, 白岐玉却没心情处理。
他去洗了一个冷水澡调整状态,在哗哗水声中思索下一步该怎么办时,门又被敲响了。
……又来?
他匆忙的擦了身体,换上衣服出来, 手握陶瓷刀严阵以待。
却又是那个细声细气的声音。
小女孩说:“我听到你这里好乱哦, 怎么了?”
“……小云儿?”
“是我。开门呀。”
白岐玉深吸一口气:“如果你是真的小云儿的话, 就明天白天再来吧。”
“不行的!你快开门, 我有急事要找你!”
白岐玉冷笑:“连小女孩都装,你他妈要脸吗?滚!”
小云儿似乎不知道昔日亲切的白叔叔怎么这么冷漠,细声细气的喊了好久,白岐玉都不为所动。
这一次模仿的也太真实了。
有好几次,白岐玉忍不住要放小女孩进来,可理智勒止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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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切过去,再去朝她道歉就好了。
过了许久,小云儿的声音终于消失了。
就在白岐玉以为她或者“祂”放弃了的时候,细弱的女声再次开口了。
“白岐玉,我是来救你的。你仔细看看手机,现在是16点58分,真正的‘日落’还未到来。”
“再不开门,就真的来不及了。”
“当然,我也不是无条件帮你的,”她的声音又细又嫩,像太阳边最软的一朵小云儿,“答应我的苹果,不要再忘啦。”
白岐玉颤抖的走到门口,朝猫眼望去,个子小小的小姑娘正站在门口。
她实在是太瘦小了,只能看到梳两个马尾的头顶,发尾泛着营养不良的黄。
可以相信她吗?
她为什么会知道黄昏时刻的约定?
她到底是谁?
无数问题在心中交战,一个声音说,不要相信她;另一个声音说,就算不相信她,一切也都来不及了,为什么不试试呢。
也没有时间留给他考虑真假了。
冷静……
“小云儿”说的没错,墙上的表被恶意调快了一个小时。
手机显示现在是16点59分,一番漫长的博弈也只消耗了十几分钟。
所以,“祂”进不来门的原因,不是什么神仙保佑,而是单纯的提前过来戏弄他,真正的约定时分还未到而已。
如果门口的小云儿是假的,她没必要指出“时间被调快”这一点,毕竟慌乱中,白岐玉已经信了错误时间。
吧。
希望这个豪,会有好结果。
然后,白岐玉对了。
门外的小女孩满面与年龄不符的老成与严肃,一进门,便开门见山。
“你惹上了很强大的东西。我打不过。”
见白岐玉面露痛楚,小云儿努力勾了勾嘴角,装出白岐玉喜欢的小孩儿模样:“但是呢,也不是没有办法。”
“你到底是谁?”白岐玉哑着嗓子,“你既然知道那东西很强大,为什么帮我?”
“因为,肉包子很好吃,豆浆也很好喝。”小云儿笑了,“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你家里人就这么虐待你吗?他们真是禽兽不如……”
小云儿摇头:“没办法,时代不同了。旧的事物式微,新的东西肆意生长,谁也不想让不好的东西取代好的,可谁会去分辨呢?”
她这一番话说的莫名其妙,白岐玉很想问时代不同就能虐待孩子吗,但在他开口前,小云儿拉住了他的手。
“时间不够,我长话短说。你屋里有面皮吗?”
白岐玉一愣:“生的可以吗?”
冰箱里有现成的手擀饼的面皮,是他图省事,从淘宝买的半成品。
小云儿点头:“行。”
时间紧急,白岐玉没有细问,冲到厨房找给小云儿。
只见小云儿拿起陶瓷刀,在自己右手中指上划了一道,顿时血流成滴。
她的动作太快,快到白岐玉还没喝止就发生了。
他划过手,知道这滋味多疼,心疼的摇头:“你做什么?”
小云儿不语,把血滴在一片面皮上,卷成卷。然后,拉过白岐玉受伤的手,也去挤血在另一片面皮。
做完这一切,她直接把卷有白岐玉血液的面皮吃了下去。
“你做什么!”
“吃,”她咽下去,冷静的把自己的给他,“这样,我们能染上彼此的气息。跑的时候,会混淆视线。”
见白岐玉愣着不动,她猛地抬手,一把捏住白岐玉的下巴,把面团塞了进去。
其动作之快,力气之大,全然不像七八岁影响不良的小女孩。
骤然间,狂风大作,窗户被砸的哐哐响,四面八方都响起了阴邪恶的呓语。
白岐玉恐惧的一颤:“祂来了……”
“祂发现你的气息被混淆了,”小云儿沉声道,“走!”
“去哪儿?”
小云儿不语,拉着他的手腕,快步朝外跑。
说来也奇怪,小云儿衣着单薄,甚至可以说简陋,像是方义淘汰下来的卫衣,可这么冷的天,她的手竟是火热的,有力到不可思议。
他们在漆黑的楼道里盘旋而下,一层,两层……
竟成功到了楼道外。
小云儿马不停蹄,拉着他朝小区外跑去,边跑边说:
“接下来的话你听好!你一刻不停,去天柱峰区,然后找龙盘山路与国道B61交界处,从小道上山!”
她的语速飞快:“那边有一片野路,走大约一公里,就能看到一片墓群!”
“墓……?”
“对。”
顾不得白岐玉气喘吁吁,小云儿一直拉着他,跑到街区口才停下。
这里已经是比较繁华的街道了,夕阳西下的景色重新挂在醉人的天际,车水马龙,热闹的让人想哭。
“那一片墓群是方家的祖坟,”小云儿一字一句地说,“找到以后,再找一个叫‘白三福’的墓碑。然后,躲在后面,不要出声。”
此话一落,小云儿的身份呼之欲出。
他难以置信的张着口:“你……你是方家的保家仙?!”
“嘘,心里有数就行。”
巨大的希望袭击了白岐玉,他激动的张了好几次口,才说出话来。
“所以,你这副小女孩的模样是伪装啊?”
“那当然了,”小云儿弯着眼角笑起来,俏皮的眨眨眼,“我真名白三福,人称三福姥爷是也。你看见的自然是大姥爷的化身而已,怎么可能是风一吹就倒的丫头片子,也太小看姥爷我了。”
白岐玉眼眶发红,不知道要哭还是笑。
万幸,她不是方家女儿,世界上没有一个叫小云儿的女孩遭受虐待。
也万幸,他自己平日与人为善,神仙听到了他的祈祷。
“好了,别哭了,快走吧。”小云儿很温柔的说,“我留在这,他就以为我是你了。”
“真的没事么?”
“大姥爷我神通广大,就算打不过,那脏东西也奈何不了我。你放心跑吧,我掐指算过,躲过这一夜,你就有贵人相助,万事平安啦。”
“谢谢,谢谢您……”白岐玉不再寒暄,眼眶通红的朝小云儿道别,“那我去了。如果我真的能平安归来……”
小云儿接话茬:“就不要再忘了大姥爷我的苹果了。”
白岐玉破涕为笑,朝街边一辆“空车”的出租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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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出租车嗡鸣着发动,白岐玉报了地址,趴在车窗上,看小云儿朝他摆手的身影愈来愈小。
终于,晕红的夕阳下,小女孩的身影缩小到一个微不可察的点,然后消失不见。
他把车窗关上,忍不住捂着脸哭。
司机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劝他“世界上没什么值得哭的”,安慰他很多大道理,可他就是止不住泪,那些温馨的话从左耳进右耳出,嗡嗡呀呀的听不真切。
到了龙盘山路,白岐玉一直指挥着司机找到与国道B61的交界口,才下车。
左右眺望着,果然,在黑洞洞的夹道树林中,隐约有一条踩出的野路,朝林深处蔓延。
他爬过栏杆,扶着歪斜生长的树干,在坡度不低的泥路中踉跄前行。
没有路灯,夕阳也已逝去,一切陷入惆怅暮色,可白岐玉心中竟一点恐惧都没有了。
他必须平安回来。他想。食言了小云儿的苹果两次,他不能再做骗子了。
不知走了多久,半小时抑或一小时,面前出现一片开阔的草地,两旁乱生的杂树和灌丛被清理的很干净。
再往前走十几米,变成了人为夯实过的泥地。
白岐玉知道,目的地到了。
他朝黑暗中伫立如鬼神的墓碑们鞠了几个躬,默念些吉利话儿,踩着草地,缓缓接近。
浏览了几个墓碑,白岐玉确认这里是方家的祖坟。
“……找到了。”
东南角,一片地形高的怪异的角落里,有一块与其他形状不同、极其庞大的方碑。
高两米有余,厚重巍峨,沧桑磨损诉说岁月的折磨。
白岐玉需要踮起脚,才能看清最上方的刻字——“三福上仙佑方氏族魂”。
下面,是密密麻麻的人名,大多数姓方,应该是类似族谱碑一样的东西。
碑前没有供桌,也没有供品,只有一个半人高的锈的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的鼎。
从潮湿的坍塌成泥的香灰堆来看,至少几年无人来祭祀了。
林中风声诡魅,白岐玉不敢多看,按照小云儿的说法,缩到了方碑后面。
天完全黑了,手机的手电筒光外漆黑不见五指。几日前下过雨,土地尚潮湿阴冷,把白岐玉单薄的运动裤湿透了,风也吹得他头疼欲裂,在这样一种深山老林的墓群中躲藏是煎熬而极需勇气的事,可对现在白岐玉来说,这里是救赎之地。
白岐玉一直紧盯着手机上的时间,19点,20点,21点……
突然,他听到了呓语。
混沌、无意义的低语浮涌的一瞬,包裹墓群的黑暗,明显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来了?
小云儿不会……不,不会的,白岐玉按捺住恐惧,安慰自己:或许,只是混淆的戏法被识破了。
他给手机锁屏,背朝上放在地上,屏息听去——
窸窸窣窣,什么庞然大物掠过草地的声音传来。
那东西一定极重、极慢,他听到了松软土地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伴随而来的,还有千万张口令人浑身发毛的毫无逻辑的杂言碎语。
但凡任何受过教育,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听到这些语序混乱、颠覆常识与一直以来世界观的“话语”,都会感到下流、恶心、亵\渎,感到巨大的不可言喻的混乱。
它们似乎说——
“哪你在藏你哪在匿藏哪哪哪你你你在!”
“出来让来来出你躲别别藏别哪出找找别!!!”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呓语仿佛远在天边,又萦绕在不超过五米的耳畔,听不出男女老少的无数张碎口在令人不安的重复着亵渎语言的话。
白岐玉紧紧贴在冰冷的石碑上,几近缩成一个球。
每一声呼吸都成了奢侈的“发声”时刻,他极缓、极缓的用嘴来小幅度的吸气、吐气,牢牢抓紧胳膊与膝盖,生怕一个颤抖弄出声音来。
或许是他的努力,或者祈祷起了作用,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与混乱低语竟逐渐远去。
白岐玉竖起耳朵,似乎是远处国道路过了几辆大货车,司机正放声高歌、大笑着聊天,谈论着新闻八卦,什么连环杀人案,什么老国土局员工离奇死亡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