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军坐在桌边的椅子上，拿手撑着下巴：“我知道，你不是不敢，你就是………”

王军像是再想用什么词语形容更准确一些，他思索半晌，也没再说了。

乔秀秀没有追问他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她自己也心里清楚，她就是对着小狗子哥哥总是不忍心，总是小心翼翼的。

其实小狗子哥哥已经从过去的事情里走出来了，反倒是乔秀秀，她总是不敢对着小狗子哥哥说一些不尊敬的话，甚至不需要是脏话，一些发泄情绪的带有不满的话她都说不出口。

难听的话小狗子哥哥实在听的太多了，可能他自己已经是铜墙铁壁了，但乔秀秀也总害怕自己无意间的言语再伤害到他。

可是她又不免觉得，自己这种小心翼翼的态度，其实对小狗子哥哥来说也是一种伤害。

不过可能脆弱的是她自己，这才会谨小慎微的，倒是小狗子哥哥说不定对这些早无所谓了。

王军换了一个话题，问乔秀秀：“大学不上了，那你想好接下来要做什么了吗？”

乔秀秀停下手里的动作，握着煮鸡蛋，说：“我不知道，虽然骏骏哥哥和我说，应该早早思考自己长大了要做什么工作。我也的确早早的就开始考虑这个问题了，然后我发现，我挺多工作都想做的。当个老师，当个售货员，公交车售票员也不错，或者动物园饲养员，进工厂当个女工，进机关单位当个书记员，抄写员，电话接线员，对了，我觉得邮递员也不错。”

“停，秀秀，冒昧问一下，有你不想干的工作吗？”

“当然有啊，我不想当大厨，永远正点吃不上饭。也不想当货车司机，十天半个月不在家。”

王军笑了一声：“也就是你爸你妈的工作正好是你不愿意做的，那可见你刚才说的那些你愿意去做的工作，也不是你自己真的愿意去做的。”

乔秀秀不乐意：“怎么就不是我自己愿意去做的了？这些都是我认真思考过的，我觉得很好的工作。”

“你不想做干爹，做刘阿姨他们两个做过的工作，那是因为你作为家人，太了解这些工作辛苦的地方了。而你刚才说的那么多工作，其实你只了解他们的表面，并不是真正的了解，不是吗？秀秀，这世上所有的工作都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样的。甚至一些用体面来形容的工作，背后也是有他们的辛苦的。”

“可我不怕吃苦啊！”

“真的不怕？就像百货大楼售货员，你如果去做售货员，最简单的，你能站那么长时间吗？”

乔秀秀想了想，有些丧气的说：“不能，我站不动，那排除了售货员，不还有很多工作嘛。而且售货员，我如果忍一忍，说不定也可以坚持下来的。”

“你呀，尽说孩子话，秀秀，关于工作这件事，你真的要好好考虑，哥希望你选一个你真心喜欢的工作。”

“真心喜欢？什么是真心喜欢？”

“就是你做这个工作的时候，非常有干劲儿，心情很愉快，也不容易累。”

“我懂了，我妈还有周叔叔，百重哥，小舅舅，大嫂，他们都是在做自己真心喜欢的工作，乘风哥现在也很喜欢他的工作。不过像我爸，尽欢哥，他们上班就是混口饭吃，还有哥你，我觉得你上班也是为了混口饭吃。”

王军含笑问他：“哦？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和干爹上班都是为了混口饭吃啊？我们工作挺卖力气的啊。”

乔秀秀说：“我爸的话，他自己说了，上班就是为了混口饭吃，就算努力工作，也只是为了多吃口饭。至于哥你，我知道哥你的人生目标是当百货大楼的经理啊。”

王军愣了下，说：“这是我十二岁还是十三岁时候和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啊？”

“对啊，我记性一向很好的。”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没想过我的志向已经发生了改变吗？”

“也有可能，但是你的志向就算发生改变，也是从百货大楼的经理，变成货运站的领导，反正你肯定不会只想当一名普通司机的。”

王军感叹一声：“知我者，秀秀也。”

“那小狗子哥哥你要加油，争取早日实现目标。”

“好，我加油。”说着王军看看手表：“时候也不早了，咱们走吧。”

/> “去哪儿？”

“去干爹那儿啊，他刚回来听说你不能上大学了，怕你难受，让我来接你，说他有礼物要送给你。”

乔秀秀起身：“哥你怎么不早说，咱们快走。”

“怎么，一听有礼物，心里不难受了？”

“难受，特别难受，可是事已至此，我也只能心里难受难受了，还能怎么办。”

出了屋，乔秀秀看着院子里停着的自行车，问：“哥，你骑自行车来的啊？”

“对啊，来，坐后座，我载你。”

乔秀秀坐后座上，说：“哥，从我妈这边到我爸那边，这路还挺远的，你怎么不坐公交啊。”

“坐公交还得等车，太麻烦了，而且心情不好的时候，骑着自行车，从城市的这头骑到那头，看看人世百态，心境会平静很多。”

乔秀秀坐在自行车后座上，自行车穿过小巷，穿过街道，穿过人群，人的声音，风吹过的声音，自行车轮胎骑过地面的声音。

真的像小狗子哥哥说的一样，从城市的一边骑到另一边，感受着这个世界，心情就突然平静了下来，那些痛苦不甘的情绪，也随着风飘散了。

乔秀秀看着路过的形形色色的人们，他们穿着工装，脸上或是笑，或是疲惫，或是匆忙。乔秀秀猜着他们的职业，想象着他们的生活，渐渐也快乐了起来。

等见到乔平的时候，除了还有些肿的眼睛，乔秀秀已经看不出刚才满是颓丧的模样了。

乔平说她：“不错不错，比爸爸想象的好很多，爸爸还以为你窝在被窝里痛哭，你哥都喊不来你呢。”

“哥说了，你给我带了礼物回来，既然有礼物，我当然要跑这一趟了。”

说着乔秀秀拉着乔平的胳膊问：“爸，你给我准备了什么好东西啊？”

乔平领着乔秀秀进屋，然后掏出来一张票，一张洗衣机的票。

乔秀秀惊讶的看着乔平：“爸，我没看错吧，这是洗衣机票啊。”

“是啊，你不是一直说洗衣服好麻烦，尤其冬天，手太冷了。正好有洗衣机票，以后有了洗衣机是不是会方便很多。”

乔秀秀很想要，但想了想还是说：“爸，这洗衣机还是您用吧，你工作忙，衣服也没什么时间洗。”

乔平摆摆手：“我一个人的衣服能有多少呢，而且有时候忙不过来，还有洗衣站。”

乔秀秀把洗衣机票小心翼翼收好：“爸，那我就收下了，以后你的脏衣服我也拿去家里洗，洗干净再给你送过来。”

乔平有些哭笑不得的说：“可别，不像话。对了，秀秀，不 上大学，那你考虑过以后的事情吗？”

“我本来以为我考虑过呢，刚才小狗子哥哥问我，我说了一堆，结果他说我说的那些都不是真的深思熟虑过的。”

说着乔秀秀就把自己那一连串觉得都很不错的工作说了出来。

乔平一听，说：“你哥说的对，这些工作你呀还真是只了解个表面。对了，秀秀，你军子哥都二十大几了，该结婚成家的年纪了，你还喊他小狗子哥哥，这不好吧？”

“可是他本来就是小狗子哥哥啊，小时候，爸妈你们离婚，妈还没有再婚的那段时候，小狗子哥哥让我喊他军军哥哥来着，但是因为我从小就喊他小狗子哥哥，很难改过来。后来，王叔叔出事以后，我喊他军军哥哥，他反而不太高兴，所以我就一直喊他小狗子哥哥。”

“看来他自己也乐意你这么喊他，那我就不管了。对了，你妈有没有和你说，我给你找了个工作啊？”

“有，她说你们单位附近的新华书店招人，我可以来上班。”

“那你想来吗？想的话就得早早行动了，现在岗位少人多，你如果不愿意的话，立刻有人顶上的。”

乔秀秀蹭乔平怀里，说：“爸爸，说实话我觉得这个工作挺好的，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它不是我想一辈子从事的职业，不止是书店店员，感觉好多工作，我只要一想到我要一辈子都干这个，就感觉有些害怕。”

“害怕一成不变的人生吗？”

乔秀秀点点头。

乔平摸摸她后脑勺：“秀秀，人生不可能一成不变的，像我和你妈妈，我们两个的工作都是在变化的，不是吗？”

“我知道，你们两个现在都是领导了，那我呢，我也是要进一个单位，好好工作，然后慢慢升职？”

“这就要你自己去想了，爸爸没法帮你做决定。但是爸爸建议你先来新华书店上班，先感受一下上班是什么样，不也挺好。”

“那如果我去新华书店上班，但又不喜欢这个工作呢？”

“秀秀，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做出新的选择。”

“爸，你会一直支持我，永远支持我吗？”

“会，当然会。”

乔秀秀得了老爸的保证，感觉一下子又有了底气，说：“好，那我先去新华书店工作。爸，你说我在新华书店上班，那空闲时间是不是那么多书都随便我看啊。”

“是啊，你不是也很喜欢看书吗。”

拿着洗衣机票回了家，乔秀秀晚上吃饭的时候，通知了刘淑敏他们，自己要去新华书店上班了。

既然不能去上大学了，刘淑敏觉得新华书店这个工作也挺好的，很支持乔秀秀。

乔秀秀又说：“对了妈，能不能给我一大笔钱。”

“一大笔钱，多少钱算一大笔啊？”

“三十张大团结。”

刘淑敏吓了一跳：“三百块钱，秀秀，你要三百块钱干什么？”

乔秀秀拿出洗衣机票，在她面前晃晃。

周劲松探着头去看，然后惊喜的喊着：“洗衣机票，洗衣机票，姐，你哪里来的？”

问完他自己也有了答案：“是干爹给的对不对？干爹也太大方了吧，居然给了姐你一张洗衣机票。”

刘淑敏拿过来看看，还真是洗衣机票。

她和乔秀秀说：“秀秀，这么贵重的东西，你拿着干什么，快给你爸拿回去。”

“妈，我爸那边人少，咱们这边人多，他有衣服要洗，我可以拿回家洗啊。而且妈，我爸那边屋里也没有下水道，难道每次洗完衣服拿水桶提着脏水去倒？或者把洗衣机放水房？那不就成了公用的了吗？”

刘淑敏想想也是，乔平他们住的是楼房，有的地方的确不如平房方便。

不过洗衣机票这东西可珍贵着呢，属于有钱也弄不来的，刘淑敏打算折成现金给乔平。

家里能有一台洗衣机了，家里几个孩子都兴奋的不行，尤其周劲松，催着刘淑敏赶紧去百货大楼把洗衣机买回来。

刘淑敏自己就在百货大楼上班，同事们见她来买洗衣机，都围过来看，一听是票乔平单位发的，但因为他一个人也用不着洗衣机，就把票给乔秀秀了。

有的同事就开玩笑说：“乔平这人还算有些良心，让你给他养闺女养了这么多年，别说洗衣机，电视机他都该给你弄一台。”

刘淑敏有些哭笑不得，哪怕她和秀秀生活的时间远远比乔平和女儿生活的时间多，但是在同事们看来，自己也还是在帮乔平养闺女。

雇了平板车，把洗衣机运回家，周劲松立刻拿出一堆脏衣服，要放洗衣机里去洗。

乔秀秀也饶有兴致的看着，等通上电，洗衣机转动开之后，周劲松激动的发出‘哇’的声音。

按着洗衣机的说明书，把衣服洗了两遍，然后放到另一个筒里，把衣服一甩，衣服一脱水，只需轻轻晾晒就可以了。

周尽欢拿着洗好的衣服，问乔秀秀：“姐，怎么这样一来，衣服上的水就没了？”

“它利用了离心率，你仔细看它的内胆，上面是不是有小孔啊，水从小孔出去，衣服就不那么湿了。”

刘淑敏忍不住说：“洗衣机也太方便了吧，除了有些费水费电，哪里都好。”

“妈，你说错了，它还有一样很不好的地方。”周劲松说。

“什么？”

“太贵了，太贵了，不仅贵，洗衣机票还少。妈，咱们家也算是干部家庭吧，可如果没有我干爹送的这一张洗衣机票，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用得上洗衣机呢。”

刘淑敏说：“是，除了贵没有别的不好。以前虽然百货大楼就卖洗衣机，常常见，但是没有用过，就觉得人既然有手，洗个衣服虽然累，但也不是什么多困难的活儿，用洗衣机做什么。现在真的用上一回，就知道这大家伙能让人省多少时间了。”

乔秀秀说：“妈，你说人人家里都能有一台洗衣机吗？”

周劲松抢着回答：“姐，不可能，你知道洗衣机多贵吗？就算有洗衣机票，普通的一个工人工作一年，才能攒下一台买洗衣机的钱。然后用洗衣机的话，家里必须通水，有水龙头，不然用井水的话，得挑多少回才能够用啊。最重要的是，家里得有电，但是别说农村了，就是城市的郊区，没电的地方也多着呢。而且用水用电这也是钱啊。还有一点，洗衣机这家伙个头好大，如果像妈在百货大楼那小屋子，只有十来平，再放个洗衣机，多挤的慌啊。”

乔秀秀摸摸弟弟的脸：“我们松松真是长大了，可以这么有条理的分析事情了，真棒。松松说的的确有道理，我真的像妈说的那样，没有接触过洗衣机，对这种电器没有什么想法，总觉得既然有手，洗个衣服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儿。可是真正见识过，使用过以后，真的感觉洗衣机太省事了。我真希望家家户户都能有洗衣机用，尤其很多家庭，洗衣服的活儿都是妈妈在做，若是家里有台洗衣机，她们能轻松好多呢。”

说着乔秀秀问刘淑敏：“妈，宁安有做洗衣机的工厂吗？”

“怎么，你又想去造洗衣机啦？”

“对啊，我觉得我可以去试一试。”

“可惜没有，宁安只有一个日用电器研究所，具体是干什么的妈也不知道，不过妈可以帮你打听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