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任何反驳,都是苍白的辩驳,反而不理会,才显得首辅气度,八风不动。
贾珩冷声道:「杨阁老,汝为内阁首辅,前番京营变乱,贼子逞刀兵于坊邑,惊扰帝阕安宁,时任兵部尚书李大学士李公,甘冒奇险,缒出宫苑,深入京营,安抚诸军,由是上下咸安,而杨阁老却于后方胆惧苟且,杨阁老可知忠于王事乎?」
这是当初贾珩,因为崇平帝为了京营大局的冷处理,所以群臣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其上,此刻一下子被贾珩曝光出来,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堂堂首辅,于京营变乱,在后方苟且,这等气度……
可以说,这就是当初杨国昌最大的黑点。
「你……一派胡言!」
杨国昌听着「苟且」二字,脸色红润,藏在官袍中的手都在颤抖,忍不住怒斥道。
此刻,熙和殿中,已经鸦雀无声,这……谁也粉饰不了的大过!
贾珩道:「杨阁老,汝为内阁首辅,值此辞旧迎新佳节,百官入宫朝贺圣上,一二臣子不识大体,妄议祖制,而你不能提前察察,协理转圜,你可知君父之难乎?」
祖制,嗯,贾珩此时,也需挥舞祖制这面旗帜。
崇平帝凝了凝眉,目光微动,多少有些不自在,说着说着,这怎麽提到了他?
嗯……再去看杨国昌,头发灰白,面容惨白,似是无言以对,也似是怒火攻心。
崇平帝忽然惊觉,心头叹了一声,杨国昌,终究是老了啊……
杨国昌被贾珩言辞如刀的一连五问,问得身躯颤抖,嘴唇哆嗦,张嘴想骂一声,黄口小儿!
但几个字在喉咙中滚动,却挤不出一个字。
贾珩五问杨国昌,整容敛色,看向端坐金椅上的崇平帝,拱手拜道:「圣上,臣少不更事,蒙圣上不嫌臣鲁直,简拔于微末,臣不忍见得此尸位素餐之徒,如木雕泥塑,窃居庙堂,庸庸碌碌之辈,如恶虎凶豹,蒙蔽圣聪,臣诚惶诚恐,恭谨而拜,请罢其首辅之位。」
木雕泥塑,恶虎凶豹,虽有人身攻击之嫌,但御史言官还真就是这麽骂人的。
毕竟,科道言官,连皇帝都敢骂。
「你……」
杨国昌脸色铁青,一口气上不过来,只觉眼前一黑。
「阁老……」在齐昆的惊呼声中,向一旁倒去。
杨国昌身形晃了晃,方得站稳身形,深深吸了一口气。
毕竟年纪大了。
韩癀见着这一幕,目光微凝,暗道一声可惜呐,若是直接骂死就好了。
然而杨国昌,只是喘不过气来,在齐昆的搀扶下平复好呼吸。
崇平帝看了一眼杨国昌,皱了皱眉,面色却出乎意料的平静,目光环视向众臣,冰冷的声音在殿中响起,说道:「诸卿,还有何言,尽可一并道来。」
嗯,此刻的天子,完全超脱事外,成了看戏之人。
不过,这也符合垂拱而治天下,广开言路的圣君典范。
而就在这时,左副都御史彭晔,面色阴沉似水,出班奏道:「圣上,贾云麾巧舌如簧,妖言惑众,圣上万万不可听其妄言!」
「不知这位都察院大人,又是哪位?」贾珩眸光微冷,看了一眼着正三品官服的中年官吏。
此人他还真不认识,只是看着风宪官的獬豸服,情知是都察院的。
彭晔冷睨了贾珩一眼,并不回答,不屑一顾。
这是清流的傲气。
这时,内阁次辅韩癀,面色顿了顿,道:「贾子钰,这是左副都御史,彭晔,彭大人。」
贾珩冷声道:「彭大人为风宪之官,纠核风纪,本官为国家武勋,忧心国事,陈边事方略,彭大人难道要阻塞言路?」
方才,就属此人叫得最凶!
彭晔面色铁青,冷哼一声,根本不理。
贾珩道:「彭大人,可知京营之兵几何?九边布防何处?」
彭晔看向贾珩,终究是没忍住,冷笑道:「此为你武官之责,焉问本官?」
毕竟是职业喷子,被喷不还口,几乎能憋死。
「你既不知京营十二团营,有多少人马?也不知九边布防何处?妄言军政的,又是何人?」贾珩沉喝道:「汝为左副都御史,本该不偏不倚,却为首辅应声之虫,如仆从摇旗呐喊,也敢厚颜提妖言惑众四字?」
彭晔脸色青黑,目光择人欲噬地看向那少年。
首辅应声之虫?
清流怎麽能成首辅应声虫,这是要刨了他的根!
就在这时,一旁的左都御史许庐,面色威严,沉声道:「彭大人,风宪之官,纠弹劾风纪,如无实据,不可妄言。」
彭晔身形晃了晃,看了一眼冷面不语的许庐。
礼部侍郎庞士朗,喝道:「贾云麾,汝才为官多久,于此熙和殿前,斥骂首辅,置朝廷礼制于何地?这就是古贤民所为吗?」
这是指责当初贾珩以《辞爵表》而以谦让之美德而闻名天下,得了一个古贤民。
显然此事让这位礼部侍郎耿耿于怀,毕竟,不久之后,贾珩就送走了一位阁老。
「不知这位,又是哪位大人?」贾珩面色平静地看向庞士朗,沉声问道。
不等韩癀开口,兵部尚书李瓒沉声道:「礼部侍郎庞士朗,庞大人。」
庞士朗的名字,说来有趣,正与侍郎二字谐音,也不知其父母怎麽取的。
贾珩看了一眼庞士朗,道:「礼部司掌大典,今日朝贺天子春秋万岁,庞大人你方才鼓噪其上,煽风点火,所言所行,可有半分礼仪?又置君父于何地?」
庞士朗闻听此言,面色倏变。
这时,翰林侍读学士陆理道:「贾云麾,如今众正盈朝,岂容尔在此扰坏朝纲。」
此言颇为谲诈,因为预设了立场,这是将贾珩划到群臣的对立面。
贾珩转眸看向面容朗逸的陆理,问道:「阁下,又是何人?」
「翰林侍读学士陆理是也。」不等他人出言介绍,陆理说着,声色俱厉道:「贾云麾,军政大事,非一夕可计,圣君当召群贤共论,你如何擅起纷争?」
这是说,贾珩突然上平虏策,不讲武德。
贾珩道:「陆学士,圣君在朝,海纳百川,广开言路,于熙和殿受百官朝贺,许你陆学士上贺表以剖腹心,不允本官献策疏而展机谋,陆学士,圣人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你……」
陆理脸色倏变,怒目而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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