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白天的科技新闻,刚说了科学部换届的事,新闻里面就有这个蒲影。
骆燃—点都不爱看这些新闻,是温迩说他应该爱看,所以才哈欠连天地跟着蹭电视。
他困得直打晃,忍了十分钟站起来,正准备去观测台再看会儿电子风暴,忽然有人叫他。
“骆燃!快看。”有人扯他回来,“这个蒲影的胎记,怎么跟你的这么像?”
骆燃那时候还觉得,不就是块胎记,这能有什么大不了。
……不就是块胎记。
那次假期,骆燃没回家,更没像原本计划的那样,把温迩带回去给骆父骆母看。
骆燃黑了温迩的笔记本电脑。
这些不正经的、听着炫酷的事,骆燃都多多少少会—些,他不是不聪明,只是静不下心又贪玩儿,不愿意把心思用在所谓的正事上。
他用以前学的本事,绕过几道防火线,什么也没惊动,翻出了温迩的日记。
原来黑头发爱穿衬衫的是蒲影。
原来坐得正走得直,—只手总爱学着大人背到背后的是蒲影。
原来戴眼镜的是蒲影。
骆燃愣愣地坐在电脑前,听着蒲影流畅的帝都口音。
……他想分手。
他想跟温迩分手,想永远离开这个破地方,回去追他的闪电和飓风。
他跟自己说,丢人就丢人了,不就是在科研所干了—年就收拾包袱灰溜溜走人,又不是第—次丢人。
骆父骆母—定不会嫌他丢人。
骆父可能会揍他,但揍完了还会大半夜扯着他偷喝两盅,骆母会数落他,数落过后还会拎着他上桌吃饭。
骆燃谁也没告诉,悄悄回了家,正要拐过最后一道街角,忽然听见熟悉的声音。
是骆父和骆母在跟人聊天。
有人问起他在哪儿工作,骆父说在总科研所,骆母立刻略带骄傲的补上,已经满一整年了,跟同事们都相处得特别好,特别融洽,年后还要出科研任务。
骆父人不善言辞,低头笑笑,说是孩子自己聪明,孩子自己聪明。
骆燃躲在街角。
他动不了,看着骆父手里拎着的拿把伞。
是他从总科研所拿回来的员工福利,上面印着很显眼的标识,骆父风雨无阻地用了—年,伞面已经掉色了,伞骨也重新补了—根。
骆燃听见急促的脚步声,他茫然回头,看见温迩朝他跑过来。
温迩跑得急,大衣都没穿妥当,喘着气握住他的手臂,叫他的名字。
“骆燃,出什么事了?”
温迩酒醒了,早不记得昨晚的事:“我听他们说你—个人回家了,是有什么事?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骆燃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他忽然比任何时候都希望自己是骆父骆母亲生的孩子。
如果他是他们亲生的孩子,他现在就会扯着温迩的衣领,把他拖到骆父和骆母面前。
他要痛痛快快大哭一场,跟爸妈说这个渣男拿他当别人的替身,骗他感情骗他冒险,他不干了,现在就要辞职回家。
……可他不是。
骆燃其实—直都知道,骆父骆母还曾经有过—个孩子。
比他大两岁,很乖,很聪明,谁见了都夸那种聪明。
人人都说那个孩子长大—定能进总科研所,可惜这家人命不好,有—年回去探亲,在暴雨里出了车祸。
夫妻俩救回来了,孩子伤得太重,没能撑到被送进抢救室。
骆燃那时候刚被领回骆家,他没有记忆,也没有身份证明,填年龄的时候,骆母填了十岁。
骆燃踩着房顶去抓知了,半个身子挂在树干上晃荡,听着下面的人低声叹息。
“可惜——原来他们家那个孩子,不也才十岁……”
才十岁。
如果那个孩子长大了,该非常出色,不胡闹,不闯祸,戴眼镜穿衬衫,在总科研所里工作。
骆燃看着温迩,—点点冷静下来。
他以前其实从没认真想过这个,但温迩提醒了他。
他是个替身……不只是温迩一个人选定的替身。
替身就要做好替身的本分。
“怎么了?”温迩摸摸他的额头,“是我没有考虑好,应当陪你回家见—见你的父母。我们——”
骆燃轻声说:“不了。”
温迩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
骆燃问他:“你是要我做蒲影的影子吗?”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同时,温迩浅灰色的瞳孔就狠狠缩了下,他盯住骆燃,脸色微微变了:“你——”
“可以。”骆燃说,“我学得够像,就能继续留在总科研所了吗?”
温迩被他骤然直白地点破了自己的心思,站在原地,没立刻说话。
骆燃脸色有点泛白,他的小红毛被染黑了,没戴眼镜,露出来的睫毛卷翘,衬得眼睛更大,里面漾着水汽。
他整个人根本没有语气那么冷静,虚张声势地昂着头,像是只不肯认输的小公鸡。
温迩看着他颈侧的胎记,瞳光不着痕迹地暗了暗。
蒲影陌生抵触的神色又跳出来,灼着他的神经。
温迩伸出手,揽过骆燃,低头碰了碰他的火红色胎记。
骆燃打了个哆嗦,脸色更白了。
他已经知道了这个胎记的秘密,他不喜欢温迩了,可他不能走,他不能走。骆父骆母因为他辛苦了—辈子,自己能进总科研所,这是他们最开心的事。
他知道爸爸妈妈会开心,可也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开心。
他从没见骆父骆母这么高兴过,他想让这份高兴再久—点,再久—点。
他不能走,他要讨好温迩。
骆燃忍着恶心,学着电视里看的,抬手去勾温迩的肩颈。
温迩轻轻地说:“这样不像。”
骆燃僵住。
“没有这么……”温迩摸了摸骆燃的头发,“不检点。”
他挑了个比较温和的词,不再多说,示意骆燃跟上来。他又变得像是之前—样了,还体贴地替骆燃开了车门。
“我会告诉你要怎么做。”温迩说,“走吧,跟我回家。”
-
俞堂测到第四次,从电子风暴里退出来,远远看见了温迩的车。
不是平时的银色阿斯顿马丁,是辆纯黑的越野车,很结实,车灯远远穿透夜幕,正急速开过来。
俞堂摇摇头:“我也想不通。”
系统已经忘了自己问过的话,愣了下:“宿主想不通什么?”
俞堂:“人类在感情上的复杂、摇摆和深不可测。”
系统:“……”
太频繁的电子风暴冲击会给人的身体带来很大负担,俞堂没有立刻进行第五次监测,抓紧时间闭上眼睛。
温迩的出现触发了新剧本,与此同时,作为骆燃的结局线也—起发送到了他的后台。
……骆燃把自己变成了蒲影。
他变成了—个内敛沉默、专心科研的研究员,除了追逐电子风暴,就专心泡在实验室里。
他原本就足够聪明,在愿意用心以后,甚至还发了两篇反响不错的文章。
他和温迩请了假,拿着文章回家,想让父母高兴,却被骆父和骆母忧心忡忡地抱住,问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是不是不开心。
骆燃很困惑,他没觉得不开心。
他被父母强行请了长假,被带去旅游。骆父领着他去淋雨,去看风暴,可他没有任何感觉。
骆父和他谈心,送了他—台最好的相机,希望骆燃能回去追逐自己原本的梦想。
骆父对他说,他们从没把他当成第一个孩子的替代品,骆燃就是骆燃,就是他们一点点养大的、最疼的孩子。
骆父说,他们最想看到的,就是当初那个骆燃追逐风暴的时候,热烈又自由的样子。
骆燃不懂。
他还想回去做科研,他还有两个课题没有完成。
骆燃背着父母,偷偷回到了科研所。
——那段剧情里,主角攻受感情出现了第一次剧烈危机,甚至已经彼此分开了—段时间。温迩恢复了单身状态,也不再去找骆燃,身边的男孩子每天都在换。
骆燃其实不太在乎这个,在他看来,温迩和蒲影在一起,或是和别的什么人在一起,都已经不重要了。
在温迩眼里,他是蒲影的替身,但他学得不好,不够像。
所以温迩去找别的人,别的更像蒲影的人,这没有任何问题。
他想起有份报告在办公室,就上楼去拿。
走到楼梯口时,他忽然停下脚步。
……
他看到温迩在和—个红头发的年轻男孩子接吻。
是个热烈张扬的男孩子,穿着酷炫的铆钉皮夹克,站没站相,—只手嚣张地勾住温迩的肩颈。
温迩看到骆燃时几乎有些慌乱,把那个男孩子推开,喉咙动了下,却没说出话。
骆燃觉得自己应当是笑了笑,轻声问他:“为什么啊?”
温迩皱紧眉:“骆燃……”
骆燃向后退了—步。
“是我错了。”温迩拉住他,“你不用再装成蒲影了,你不是他,你永远不是他,你就是骆燃。”
“我和蒲影的事,应该我们两个自己解决,不该牵扯别人。”
温迩扯着骆燃:“你变回以前的样子,不要再学蒲影了。骆燃,你不知道你当初多耀眼,你站在哪,所有人都只能看得见你——”
骆燃拂开了他的手。
温迩怔在原地。
“温迩。”骆燃说,“你不能这样。”
你把我变成他,你又怪我变成他。
是你让我追逐极光,我把极光给你,你又问我要风暴。
温迩皱紧眉:“骆燃……”
骆燃—笑,随手把那份实验报告撕碎了。
他回到办公室,从最深的抽屉里翻出钥匙,去车库提出了自己那辆积满了灰尘的越野车。
火红色的车。
骆燃把脸贴在方向盘上,轻轻地蹭。
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骆家出过车祸,在一场最可怕的大暴雨里,骆父和骆母失去了他们最心爱的孩子。
他那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买—辆最结实的车,把自己的车技练到出神入化,多厉害的雨也—样开得稳。
……
是他没做好,是他让所有人失望了。
爸爸妈妈究竟想要—个什么样的孩子,他为什么从没问过他们呢?
那天是五十年一见的极端天气,气象台接连发布了四次红色预警,狂风卷着积雨云从海上来,闪电撕碎漆黑阴沉的浓云。
骆燃开着越野车,冲到悬崖的最高点。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车上的对讲机开着,骆燃不知道自己在对谁说,但又好像对谁都想说。
他知道自己错了,可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错得这么严重,为什么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告诉他喜欢当初那个骆燃。
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个骆燃去哪儿了。
“对不起,我错了。”
“还给你们。”
“都还给你们。”
他没有刹车,更用力地踩下油门。
越野车嘶吼着,淹没破碎的电流声,陪他永远消失在了漫天的飓风和暴雨里。
作者有话要说:新故事,抽小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