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被问出来的声音很小, 附近几个机甲系学员却还是听见了,忍不住朝这边看过来。
盛熠站在三三两两投过来的视线里。
他的脸皮烫得发紧,半个字也答不出, 强烈的窘迫和羞惭死死压着他,几乎要把他整个碾得粉碎。
……
即使是时霁失踪的半年里, 他的总排名掉得一落千丈,时霁回来后, 又在这次期末考核里狼狈输给了叶含锋, 盛熠也始终不觉得问题出在自己身上。
他的体能、格斗搏击、机甲单独厮杀的擂台战,都是同年级的第一名。
他只是双拳难敌四手,没办法对战打配合的僚机和机甲,才会严重拖后了名次——可这又怎么算是他的问题?
盛熠始终认为, 是时霁拖了自己的后腿。
如果时霁能完美地配合他,他就不会被人找出空档。
如果时霁那时候没被叶含锋的搭档击落,他就不会打输那场擂台赛, 就不会错失选训的名额。
在演习开始后没多久,军事法庭就结束了对甘立飞那几个人的审判,明确的判决书已经下发到了军事学院、在各个军区同时公示。
意识到那些人居然真的不怀好意,利用他弄断了时霁韧带,盛熠在短暂闪过的心虚不安之余, 还是本能地自欺欺人找着借口。
——还不是因为时霁总想控制他, 惹得他烦了,才会被那些人钻空子?
——就算他有错, 不该给时霁下那种命令, 也不该让那些人去对付时霁。可还不是因为时霁自己的实力不够,才会受了伤,被莫名其妙不知道哪来的星盗给抓走?
盛熠嚣张惯了, 他讨厌输,讨厌犯错,几乎是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凡事都从别人身上找理由,偏偏身边又有一个从来不会反驳他的时霁。
有时霁在,盛熠永远能给自己找到无数个借口。
时霁没有负面情绪,不会因为他的这些指责生气难过,还是会照常研究菜谱,拉小提琴,哼着不知名的曲子在笔记本上写那些破总结反思,把营养餐给他送到训练场。
对盛熠来说,时霁就像一个不要钱的沙袋,不论因为什么事,都可以上去结结实实揍上两拳。
盛父也一直是这样纵容他的。
……可眼前的景象,却毫不留情地撕开了这层自欺欺人的假象。
盛熠有些恍惚。
他在叶含锋严厉的催促中关了自己的机甲,被叶含锋扯进掩体隐蔽,脸上依然火辣辣疼成一片。
在不远处的掩体后面,有几个高年级的机甲系学员,正借助瞭望口观战,低声讨论着现在的战局。
“你敢上去吗?”
“我有点悬,这种密集度的虫群根本发挥不开……咱们在擂台上的那点东西能派上什么用场?”
“远程火力也启动不了,万一有机械虫堵上发射口,直接炸膛,整个机甲都废了。”
“你看那台僚机,它不光是在分散诱导虫潮进埋伏圈,还在诱使那些机械虫自己攻击自己。”
“机械虫追他追得越紧,越控制不了惯性下的运动轨迹,一旦他忽然改变方向,那些机械虫就会和其他同类撞在一起……”
“别说机械虫了,这种速度,机甲也控制不了运动轨迹。”
“要是那个观察手一个人,带着那台自动机甲对付我们所有人,我们能支撑多长时间?”
……
这次没人再立刻开口了。
军校生的考核规则,只有积分榜第一名才有资格拿到特训名额,以受训者的身份来参加演习。
正在讨论的这几个受训者都是各军校的佼佼者,常年霸占联盟学院总积分榜第一页,还没毕业就被各军区争抢着预定了去处,连叶含锋和搭档都要暂时排在他们后面。
那个预备年级的学生蹲在叶含锋边上,听着高年级的学长们讨论,忍不住瞪圆了眼睛。
他只能看出时霁打虫子打得厉害,暂时还看不出更多门道,听得又紧张又兴奋:“……时学长这么厉害吗?”
叶含锋沉默片刻,点点头。
时霁……不止这么厉害。
“即使不带着那台机甲,他也可以独自对付一到两组机甲和僚机的成熟搭档。”
叶含锋打开随身的战术屏幕,他始终专注地盯着时霁的操作,尽可能把每个细节都记下来:“仔细看……他有能力打破观察手不能作为主要战力的铁律。”
这是当年庄队长没来得及做到的事。
他父亲对他说,庄域原本也有这个能力和机会。
但当时整个军事系统对观察手的偏见都太深,这种对战斗体系的颠覆性挑战,一经出现就受到了不小的阻力。
整个联盟都没有人愿意给庄域做机甲操作员,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庄域的笑话。
僚机专业聂院长的独子是比庄域低一年级的学弟,他不甘心看着庄域被人压下去,不甘心观察手永远要给人打配合,跟父亲大吵了一架,说什么都要转去开机甲,给庄域当操作员。
院长替庄域着急,可也不能眼看自己的儿子连前途都不要。父子两个吵得动了手,上了一整套全武行,几乎打没了院长办公室里所有的东西。
聂院长气得要命,把空军基地的保送通知拍在桌上,让儿子有本事就不要去。
聂院长的独子撕了保送协议,离家出走二十米,当着聂院长的面昂着头一瘸一拐进了机甲系院长的办公室。
……
这些本该被人津津乐道的传奇往事,都随着那场意外,被尘封在了知情人的记忆里。
“目前来看,那架自动驾驶的机甲不存在任何问题。”叶含锋说,“既可以承担护航任务,替观察手阻挡一部分虫潮,也可以和僚机配合,随时调整战斗方案。”
“对这种观察手来说,这样的机甲才是最合适的。”
叶含锋低声分析:“如果机甲的水平不够,又鲁莽冒进、乱打一气,只会彻底打乱他自身的节奏,严重拖他的后腿……”
叶含锋的话头停了下,他才察觉自己太专注,忽略了盛熠太久,有点歉意地对旁边的盛熠解释:“……抱歉,我不是说你。”
盛熠:“……”
叶含锋不太会说话,但也觉得自己继续分析下去不合适,打开战术屏幕,埋头写起了观战的反思总结。
预备年级的学员来回看了看,缩了下脖子,飞快溜回了自己原本的掩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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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里的激战持续了一个多小时。
低等虫族只有最基础的本能,两头虫王已经开始渐渐觉察到问题。
它们严重低估了这道防线的强度。
这一场遭遇战磨掉了近三分之一的虫族,防守的人类不仅没有被削弱,甚至隐隐有越战越勇的架势。
其中一头虫王稍作衡量,悄无声息地退出交战,消失在了夜色里。
随着它的撤离,一多半的机械虫也跟着掉头飞远,防线的压力骤然减轻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