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耿啊,还钓鱼呢?都钓了三十年了,有过鱼上钩吗?”一道声音幽幽响起。
四野俱寂,不渡湖边分明只有耿班师一个人身影,那道声音却还在继续道:“我看你也别钓了,这破湖里掉上来鱼能吃吗?那都是老子泡脚水。”
“倒也不算是没钓到。”耿班师吹了吹胡子,“道脉凝滞鱼不好找,人还不好找吗?”
“要好找,你能找了三十年,找成了个糟老头子?”那声音冷笑一声,再去仔细分辨,竟然好似是从湖底传出来:“还是说,你真觉得那胖小丫头能行?”
“关你屁事。”耿班师骂了一句,手中柳条微微震动,倏而向着湖面抽去:“我就想试试。”
湖面幽静,却终于冒出了几个古怪泡泡,那声音再怪笑一声:“老耿啊,不如我们来打个赌。”
“去去去,谁要和你打...
赌。”耿班师不耐烦道,他枯瘦手指搓了搓柳枝鱼竿,顿了顿,又倏而问道:“什么赌?”
“那胖小丫头要是行,我这一身衣钵也传给她。”湖底再冒出几个气泡:“要是不行,不如你下来……陪我两天?”
耿班师从水中抽回柳条,收了小马扎,一晃一摆地往外走去。
“欸,哎,你别走啊,臭老头子你是不是玩不起!怎么三十年了你还是这个糟心样子!大不了、大不了我加点赌注!来赌一把啊!!”
……
刑罚堂。
“不去。”傅时画靠在门边,表情散漫,语气很是不耐烦:“别每次哪儿有了魔族断气,就让我去收拾烂摊子,一个金丹期弃世域,我还看不上。”
“——看不上!喵看不上!”一道腔调奇特公鸭嗓随着翅膀扑打声音传来,一只绿毛红顶黄胸脯斑斓大鹦鹉落在了傅时画肩头,再冲着刑罚堂里怪笑了几声,再倏而惨叫了一声,张口便道:“我淦它喵!哪个不长眼敢扯你二大爷毛——”
“二狗,几天不见,毛就痒了?”叶红诗手上多了一根翠绿羽毛,目光再慢慢落在了它头顶。
名叫二狗鹦鹉倒吸一口冷气,显然想起了自己头上漂亮红头毛被扒光那段秃顶时光,顿时吞回了自己已经涌到嘴边无数脏话,情不自禁地因为紧张而立起了头毛,再更慌张地用翅膀护住了自己头顶:“靠,怎么又喵是你,你不要过来呀——!”
“吵。”傅时画弹了一下二狗尾巴,回身就要走。
叶红诗长长地“哦”了一声,任务木牌在她指间发出了一声清脆响:“可这次弃世域出现地点是赤望丘。而我几天前给了一个叫虞绒绒师妹一块去赤望丘任务牌。”
傅时画停住了脚步。
“但也不是那么重要,她只是去取几株珠帘草,哪会运气那么差,一脚踏入弃世域呢?就算踏进去了,又哪里会偏偏犯了里面禁忌呢?嗐,人生哪有那么多巧合,不去就算了。”叶红诗打了个哈欠。
下一刻,那块任务木牌已经被轻巧地从她手上抽走了。
“算我欠你一次。”傅时画沉着脸。
“倒也不用,说起来还得我感谢虞师妹,否则怎么能请得动你亲自跑一趟呢?”叶红诗轻巧道。
“真不用?”
叶红诗微微挑眉:“我说过话,有反悔过吗?不像有人,上一秒还说不去,现在却已经握着牌子了,啧。”
傅时画眉目倦倦,像是对她后半句嘲讽充耳不闻:“很好。二狗,骂她。”
二狗红色头毛顿时重新炸开,整只鸟也站在傅时画肩头躁动又快乐地扭动了起来。
“——呸!你这个黑心眼蛇蝎女人!混蛋!混球!还你喵二大爷毛!”
叶红诗:“……”
迟早有一天她要扒光这个臭嘴鹦鹉毛。
傅时画拿了木牌,转身便要走,叶红诗突地又开口道:“对了,就算要在她面前杀人,也不要手软哦。”
傅时画脚步顿了顿,懒散道:“管好你自己。”
……
从吊索一路滑下御素阁峻岭,再重新站在高渊郡中时候,这一次虞绒绒雇了灵马,却并没有从怀里掏钱出来开路。
人生确实苦短,有时行路急,但有时,再急也必须花费一些时间。
她先是仔细回忆了一遍自己重生以来所有事情,再与自己记忆中前世进行了比对,确认自己没有遗漏掉什么细节,这才从乾坤袋里掏出了一支笔。
虞绒绒拿起散霜笔,道元从她体内细细地流转出来,再包裹在了笔身,最后化作了车厢空气中一瞬即散曲线。
那些曲线形状很怪,线本来就可以千变...
万化,但却极少有人故意将线折叠重合再扭曲成这样。
执笔手很稳,画线人闭着眼睛,丝毫没有去看自己画线究竟模样为何,她头上逐渐有了细密汗,脸色也逐渐苍白,却始终没有停笔。
就算有大神通人一时兴起,向着这个隐约有低微符意弥漫车厢里扫来一眼,也未必能认出她在画什么。
因为她在一瞬一瞬地回忆自己曾经惊鸿一瞥那张御素阁大阵图。
她早就知道自己不够理智也不够沉着,故而无论什么事情,她都要求自己再多想一遍。
所以,在觉察到自己记不清前世与傅时画交集同时,虞绒绒就一直在思考。
除了或许与那本书有关之外,还有另一种可能。
会不会……随着她重生回来时间越长,自己关于前世记忆就越淡?
倘若她不是道脉凝滞,虞家大可花大把钱,买最好灵药,让她泡最好灵汤,就算是砸,也能至少把她砸成一个夫唯道真君。
可她不能。
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也一并将这份记忆遗失,但无论如何,留给她时间不多了,她不能等。
天下符出御素,而御素阁大阵,自然便理应是天下最厉害符阵之一,她现在还看不懂,但毫无疑问,这已经是她能接触到最高等级符。
——符阵,说到底其实也是无数符组成,既然能组成,当然也能重新拆开。
而在所有这些设想之前,最重要当然是记住这些符。
记忆可能消失,唯有身体不会骗自己。
所以她就只能用这种最笨拙办法,一笔一划,将那些符纹路刻在自己笔下。
一个字如果写了成千上万遍,就算忘记了那个字是什么意思,叫什么,从何而来,再握笔时候,却也还是能够下意识地写出那个字来。
灵马向着赤望丘方向疾驰而去。
圆脸少女手下符线支离破碎,断不成章,甚至只能被称之为扭曲奇异线条。
她似乎已经是强弩之末,也似乎下一刻就要倒下。
但她画符手却始终没有停。
直到那些散乱、不明意义、一瞬即散曲线中,终于有那么一条,从半空凝固,再落在了散落在车厢地面符纸上。
陈四也不扭捏,一展扇子,翩然走在了最前面,好似真对两人已经毫无戒心。
白衣公子衣袂飘飘,和身后一袭黑披风将自己包裹两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要不是虞绒绒个子矮了些,两个人因为牵着手没有松开,之间距离又实在近了些,简直像是白衣公子身后两名一高一矮保镖。
虞绒绒不觉得自己刚才想到那些,傅时画会没有考虑到。
她在思考傅时画给她那个眨眼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稍安勿躁,还是看他接下来表演。
……怎么说呢,在这一天之前,虞绒绒发誓自己绝不会这样揣度傅大师兄。
而现在,大师兄就像是某个过去只知道名字、被贴满了各种光辉标签人,突然从那些标签和传说里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