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 一辆载着四口人的黑色轿车正在往江城驶去。

今天是大年初一，赵成彬和林金薇要带孩子们去给住在江城的奶奶拜年，不过赵斐并不是在家里跟他们一起出发的, 由于前一晚住在外面的原因，回别墅区大概率会赶不上, 最后和赵成彬打了电话沟通, 转而去了自家车会经过的路段守着。

没多久后，自然是顺利上车。

赵斐趴着车窗往后看，送他过来的陆覃还在远处的车内，好似依旧看着这边, 半晌后才缓缓开车离开。

陆覃有驾照, 车是是他昨天从家里开到海边小屋的。

而昨晚赵斐去陆家老宅找他的事, 陆覃此时还不知道。

关于那些, 赵斐从始至终也没提, 后来酒醒的陆覃突然开始不安，问他为什么会来, 他特理正言辞地说：“不是说好回邵京咱们要私会吗？私会就要有私会的样子！不过我们还挺默契的，都没提前定地点, 居然私会成功了！”

……

这边车上, 林金薇在副驾驶上数落起赵斐的罪状：“除夕晚上不声不响跑外面玩一整夜，小斐，你这翅膀怕是比钢铁还要硬了！”

“纠正，不是除夕, 那时候已经快新年了，请林金薇女士注意措辞的准确性。”

“……你还有理了？”

赵斐笑嘻嘻躲开副驾驶那边扫过来的眼刀：“只是想看个烟花秀嘛, 再说了, 我给你们打了电话通知的。”

“要是没打, 你爸妈就得给警察打了，得多谢你先斩后奏的通知啊。”

“不谢不谢，嘿嘿。”赵斐理不直气也壮地去看窗外的雪景。

林金薇白他一眼，显然不打算放过他，继续念叨了半晌，接着脸色微变，不知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眯起眼睛，睫毛都闪现出八卦的光芒来：“小斐，烟花秀要看一整夜吗？”

赵斐顿时心虚，嘴巴却还是很倔强：“烟花秀不用，但本人的表演秀需要，昨天大家看完烟花就都去唱K了……你都不知道，你儿子的天籁之音让大家流连忘返！”

“……臭小子满嘴跑火车，别等妈妈以后抓住你的把柄！”

“事实就是这样嘛……”赵斐讪笑。

昨晚他们确实看完了电视上的烟花秀，后来因为小覃的关系，他也真的锻炼了一整夜喉咙，两人确实是流连忘返……

*

其实按照往年的惯例，在除夕当天或是除夕之前，赵成彬就会带着一家人回江城老宅陪老太太过年，而不是大年初一只回去拜个年。

关于和陆家的上一代恩怨，也不知赵成彬之前到底从老太太那里询问出了什么……

不过，赵斐大概能猜出来。

按照陆从良先前在咖啡馆对他说的话来推，赵成彬的父亲赵昌林当年和陆家大小姐在一起时出轨有了别人，而这个“别人”，可能就是赵昌林后来的妻子——赵成彬的生母，赵斐的奶奶。

在陆从良眼里，这两个人都是罪大恶极的。

而赵成彬和赵斐，流着这两个人的血。

因此，在赵昌林死去多年后，得知过往真相的...

陆从良才依旧要执着于报仇。

毕竟对陆从良而言，赵氏的公司是赵昌林当年利用他们陆家的资源人脉偷来骗来的，而帮他平步青云的妹妹却下场凄凉。

作为赵昌林和当年插足者的儿子、孙子……他会连带厌恶，算是正常人多少都会有的心理。

但是，已经步入中年、向来做事做人都光明磊落的赵成彬，可能无法接受这一切。

自己的父亲原来是人渣，母亲是插足者，那位陆家曾经的大小姐是他父母间接害死的，他们却还享用着依靠着陆家得来的一切。

这种落差太大了。

赵斐一直以为今年除夕没回江城就是因为这件事，赵成彬不想面对自己的母亲。

可到了地方，却发现老太太的反应更加奇怪。

老人家根本就不愿意见自己的儿子，完全不是那种愧疚或难堪的样子，在看到他们一家出现在客厅时，眼里有藏不住的巨大憎恶。

“上次都说了不要再来！你还来做什么？！还带着这两个小畜生一起？谁稀罕看你们！都给我滚！”

“对，我就是你爸当年的情妇！你想怎么着？你想找我算账？！”

保姆尴尬地过来打圆场，老太太依旧大骂个不停。

赵成彬沉默着任由对方骂来骂去，片刻后温声细语地让林金薇带两个孩子去楼上，随即脱下外套，像是什么都没听到，去包保姆剩余没包完的饺子。

老太太气得摔了杯子，大骂赵成彬是逆子，嗓音尖锐刺耳……

楼梯上，赵斐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问左边的林金薇：“奶奶她为什么这样？”

林金薇脸色不好看，很敷衍地说：“你奶奶本来就是这个性格，你现在还没适应呢？”

“以前没凶到这种程度，也没赶过我们……”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可是……”

右边的赵殊然突然扯了下他袖子。

赵斐往下一瞥，发现老人家正仰起头来，阴着脸看着他。

赵斐没被吓到，还朝她挥手。

林金薇登时将他拉走：“你奶奶情绪不太好，可别惹她！”

“没有惹她啊……”

他被林金薇拉到了书房，对方表情严肃地说：“你们奶奶生病了，她做什么你们都别当一回事就好了。”

赵斐有些意外：“生病？”

林金薇指指脑子的地方，低声说：“上次我和你们爸爸回来的时候，就犯病了，我们也是那次才知道的，平时倒也不会影响生活，就是容易受刺激，有妄想症，总觉得我们会害她……”

赵斐和赵殊然一同愣住。

赵斐说：“为什么……”

林金薇：“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年纪大了，可能也和你爷爷有关。你爷爷不是好人，也不是什么好丈夫……”说着，下意识看了赵殊然一眼。

如果不是查赵老爷子和陆家的仇，她都不知道赵殊然居然是那位陆家大小姐当年寄宿人家的后代。

赵殊然的注意力全都在赵斐身上，生怕他在这里待不住要出去。

他对那个老太太的恐惧从幼年时期就根深蒂固，很难消除，在林金薇命令他们最好别离开书房时，赵殊然下意识地点头，之后又...

第一时间打开书包，拿出帮赵斐带来的掌机：“你在这里玩吧，我不会出声打扰你的。”

赵斐：……

第一次见看书的怕打扰打游戏的！

林金薇已经下楼去找赵成彬了。

赵斐最想玩的游戏卡带没带来，他又把掌机塞了回去。

赵殊然以为他要出去，脸上渐渐浮现出不安。

赵斐瞥他一眼：“你那什么表情啊？”

赵殊然抿着嘴，不说话，低下头打开书看。

赵斐莫名其妙，拿着手机在一旁坐下。

好一会儿后，赵殊然才重新朝赵斐看过去。

此时，赵斐的注意力全部都在手机上，打字飞快，眼里带笑。

应该是在和人聊天。

赵殊然看得走神了几秒，等他意识到对方最可能在和谁聊天时，眉头微微蹙起。

不知不觉间，手上的书页都被攥出皱巴巴的痕迹。

一直到中午吃饭前，赵斐都窝在二楼的书房。

其实，赵斐根本就没和陆覃聊天。陆覃今天要去外公外婆那里拜年，还要陪二老下棋。而赵斐很有共同荣誉感，知道后怕影响他下棋走神，一直很矜持地没发信息过去撩拨人。

为了打发时间，都是在和A大那几个室友聊天扯皮，废话个没完。

后来实在无聊，就在手机上玩起数独来。

半个小时后，他听到赵殊然突然出声。

“……赵斐。”

他没理。

“……哥。”

“什么事？”

赵殊然顿一下，然后说：“我想下去帮爸妈包饺子。”

赵斐这才抬头看向他：“……牛啊，都不怕奶奶了？”

赵殊然有些尴尬：“人多包得快些。”

赵斐哦一声：“门没锁，想去就去，我还能绑着你？”

赵殊然抿着嘴巴，合上书后动作很慢地走出房间。

关门时，他朝那个依旧在玩手机的背影看了一眼。

赵斐盯着手机戳来点去，好似对他的去留没有半分的兴致。

……

到了饭点，书房外传来敲门声。

是赵殊然的声音，说饭好了。

赵斐火速收了手机，开门跟着他下去。

结果在客厅和刚出房间的老太太撞了个正着。

老太太的情绪比之前稍微平静了些，但盯人的目光还是有些阴森可怖。

赵殊然脸色微白，本能地忘了动弹。

赵斐把他往前推了一把，扭头便没大没小地和老人家说话：“奶奶，你以后要是不想你儿子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阿姨多做点儿黑暗料理，他吃不好就知道你的厉害啦。”

对方一怔，开始打量他，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

片刻后，老太太一声不吭地从他身边走过，掐了他胳膊一把。

力道并不重，像是跟小孩玩似的。

赵斐无所谓地甩甩胳膊上了餐桌，吃饭期间，却发现有两个人一直在有意无意看自己。

一个是老太太，一个是赵殊然。

前者还是那种渗人的眼神……生了病的老人家做事没道理可讲，他只当看不到。不过，后者的眼神倒是藏着让他掉鸡皮疙瘩的古怪情绪，他直接一个白眼...

过去，对方瞬间不敢再看他。

翻了白眼后略一沉思，赵斐大概明白赵殊然是个什么意思了。

原书里，哥哥赵斐第一次知道赵殊然害怕奶奶后，每次一来老宅，就故意把他往老太太跟前推，将赵殊然的惶恐不安全当成了乐子。

可那会儿，他把和老太太撞到的赵殊然推远了。

赵斐：他不会以为我在刻意帮他吧？！

这还真是个意外！

怎么说呢，他推开赵殊然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反应动作，任谁当时站在他前面呆着不走，他都会推一把。

就算真的不推，那老太太也不会吃了他的。

现在想想，应该用踹的。

起码狠狠踹一脚，恶毒哥哥人设不崩，他也不会被赵殊然用这种眼神看来看去！

这顿饭吃得很安静，其余人胃口都不是很好，除了赵斐。

赵斐昨晚体力消耗严重，一上餐桌就干了两大碗米饭，还喝了满满一碗鸽子汤。吃饱了也就困了，没继续陪这群人上演默剧，抹抹嘴便回了楼上的客房休息。

窗外还在下雪。

赵斐沾了床就睡，迷迷糊糊中，隐隐听到外面传来说话声。

“……你明明也是在乎自己孙子的，为什么还老是那么吓他们？”

“谁在乎，看看小畜生罢了。”

“妈，你骂我可以，不要老这么说我的孩子好吗？”

“哦，你还知道这小畜生是你孩子？你当年和赵昌林收养小然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你的孩子呢？赵昌林个狗东西有私心！他不要脸你也跟着不要脸……”

“我说过我不知道那些……爸那些年老是说小斐一个人会孤独我才……”

“闭嘴！别再提他！他这个畜生死的太便宜了，他要是活着该多好，我要亲眼看着陆从良宰了他！”

“妈，你当年是不是真的……”

“是啊，我当年就是他情人怎么了？现在他死了，陆从良嫌我长得和他妹妹太像，不来报复我，来报复你们，真是有意思……”

“妈……”

外面的人走远时，赵斐才睁开眼睛。

脑子有些乱。

他努力回想不久前听到的那些话，觉得很多地方都很奇怪。

这个老太太给他的感觉，非常矛盾。

好像憎恶自己儿子一家人，拜年的时候都能恶语相向，可又不会真的把他们赶走……甚至，居然还在孙子午睡时来偷看……

却又对儿子承认自己是当年的情妇，可没有任何惭愧难堪之感。

甚至在说陆家报复的那些话时，竟有一种掩饰不住的痛快感……

如果不是听说陆家大小姐的尸体是陆从良当年亲自看着火化的，他险些都要猜测这老太太会不会是陆家大小姐本人了！

他实在想不通，坐起来拿起手机看了看。

已经下午四点半了。

刚穿好衣服，林金薇就过来敲门喊他，让他收拾收拾准备回邵京了。

他应了一声。

东西大多都在书房里。

赵斐走到书房门前。

廊道很安静，里面也没有任何声音。

他根本没想过这个时候的书房会有人，一下就把门拧开了。

白色&#3...

0340;窗帘大开，外面的雪已经变小了。

赵殊然在书桌上趴着打盹，修长的手指正捏着一个卷毛的粘土人偶。

*

这一天真的太操蛋了。

赵斐很无语地先一步离开了江城。

但并不是回邵京，回邵京就要回家，回家就会不可避免地看到赵殊然！

短时间内，他完全不想看到那张脸。

所以选择去了F市——原本和陆覃约定滑雪的城市。

此时，赵斐正坐在前往F市的高铁上。

旁边是个二十多岁的男人，在跟家里打电话：“真的忙，买不到车票有什么办法嘛，今天回家也是一样的，大家在一起，什么时候都可以吃团圆饭……”

赵斐瞥瞥他，又瞥瞥自己的手机。

手机里来了好多通电话，全是赵成彬和林金薇打来的，信息也不少，不过基本都是赵殊然的。

那些信息他一条都没看，电话也懒得接，等离F市就剩最后一站时，才给林金薇回拨过去：“手机之前没信号……你们到家没？”

“小斐你也是的！我还以为你玩忘了性呢！”

“放假不就是用来玩的嘛，F市又不远，玩玩就回去。”

“怎么就突然要去F市滑雪了啊？妈妈还没怎么问你就跑了，还以为你又和小然闹别扭了呢！”

“……不是突然，本来就有这个计划的，之前忘了跟你们说了。而且谁跟他闹别扭，别说那么肉麻……”

“唉，在家住几天再出去玩不行吗？”

“玩好了我一直赖在家里行吗？”

“算是拿你没办法了……行了，玩好了赶紧回来，我们也快到家了，你到那边后记得给爸妈打个电话。”

“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