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问贺今行:“宣人崇儒,孔孟都说要以至仁伐至不仁,若是仁义之师,又怎么会血流漂杵,如此惨烈?”
贺今行一直安静地旁听,闻言沉吟片刻,轻轻摇头:“过去的事,我知之不多说不清楚,但打仗总是残酷的,受到最多伤害的也总是黎民百姓。仁义之师的构想自然是好,但古往今来,史书里有所记载的仁义之师太少了。”
他把自己那份行李背起来,“我们下山吧。”
周碾立刻站到他身边,做出跟他一起走的姿态。
夏青稞再次眺望向神救口,似乎又有了新的思考。夏满不知道他们刚刚说了什么,但出于对夏青稞的了解,就念叨他不要总是有太多想法。
“人活着就应该思考呀,先有想法,而后才能把想法付诸实践。”他露出一排白牙,拉着夏满跟上贺今行一起下山。
轻盈的雪花随着天色渐渐变得沉重,四人再次憋着一口气加快速度,终于赶在大雪埋脚之前回到了云织县。
汤县丞这些天一直在衙门待到很晚,见他们跟“雪人”似的,立刻把人都架到大堂,烧起炭火,打来热水,让他们把僵硬的手脚泡软,再吃些汤饭。
贺今行没和他们坐到一起去,在温暖的屋子里活动一会儿,见夏青稞他们舒缓过来,就把行李扛回自己卧房。汤县丞叫人照看着,出来跟他一道,轻声细语地汇报县里的近况。
西北的冬天正式开始了,百姓们都待在家中减少外出,不碰头也就难以产生磨擦。衙门运转一切都好,陆陆续续从银州的医馆里接回了几个人,只剩三四个伤筋动骨的还得再待一段日子。
贺今行赞他辛苦,又道:“今年大雪来得早,那些鳏寡孤独困难的人户不知道做好过冬的准备没有。明日要是没落雪,我们就下去看看。”
汤县丞猜测着他的意思说:“每家每户都去?”
“嗯,若是缺衣少食,也好早些帮他们想办法。衙门里多的被褥衣裳都可以找出来,明天一起带着。”
“是。”汤县丞应道,转身要走时忽然想起来,“对了,县尊,前两天有一位自称是您亲戚的人找上县衙来了。中年男子,挎着药箱,像是个郎中,属下将他安置在东厢了。”
“郎中?”贺今行颔首道:“我知道了。你回去路上慢行,别滑了。”
“您也早些歇着。”汤县丞拱手告退。
贺今行放了行李,再回头,贺冬背着手站在门口。
虽有预料,他仍欣喜地快步过去抱住对方,“冬叔,感觉好久没有见您了。”
“我也好久没有看到咱们小主子啦。”贺冬拍拍他的背,“你这是越来越瘦。”
“没有呀。”他看看自己,棉袄外面还裹了件皮袍子,就像个球;再看看贺冬,只有一件棉长袍,就像一张面片片。他把皮袍子脱下来,一抖开披到贺冬身上,“您穿着吧。我先去看看我的朋友们,安排好他们再回来。”
“哎!”这小子跑得飞快,贺冬欲追他,一动身上的皮袍就往下掉,只得赶忙站住脚拉住袍子。
大堂里,夏青稞和夏满还在一块泡脚,用他们的方言说话;而周碾坐得远远的,同留下来帮忙的衙役侃谈,也用的自己这边的方言。
贺今行一眼收尽当下情形,先去找周碾。后者也看到他,先是一喜,再看到他严肃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心慌。
贺今行伸手试了试他脚盆里的水温,然后提起一旁裹了厚布的铜壶,“小心脚。”
周碾下意识提起双脚,反应过来后就低下头。
贺今行不急不缓地倾斜壶身添倒热水,同时用官话低声说:“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我可以理解。但夏大人他们两位是来帮我们县里勘测井渠路线的,官府、也就是我们衙门上下的人自然该礼待他们,你可以理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