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包裹黄纸的封条上字迹龙飞凤舞,两人通过书信,贺今行认得出是他的亲笔,因此额外向他道谢。
王玡天坦然受用,出到舱外,立于前檐下,却没有要回自己船上的意思。
此时,天色阴沉如一团包着墨水的纸,随时都可能兜不住。
贺今行就问:“王大人可还有事要说?”
王玡天反问;“难道我就不能专程为迎接殷侯而来?”
贺今行并不怎么相信,目光里露出怀疑。
“世人谁不惜英雄?更何况是殷侯和我这样的人。”王玡天一掸袖,负手道:“不妨同行一段。”
前头画舫已让开航路,贺今行便让船工去叫舵手开船。
杨语咸亦道:“我到后头去看看。”
说罢与船工一起离开。
空中电闪雷鸣,船头却就此寂静。客船沿江徐行,唯有舱中灵柩前的长明烛火透出微莹。
王玡天阖上眼,抬手至半空中,似捻起了看不见的弦,轻挑慢弹。
大雨终于在他指尖落下。
贺今行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种程度的雨,江阔云低,整齐盛大的雨幕甚至让他有几分隆重的感觉。
“裴老爷子喜爱伴琴音听夜雨,曾邀我至荔园共赏。我跟着听了两回,发觉这种柔婉妩媚的江南情调确有独到之处。”王玡天空弹一节便收了手,睁眼瞧水天相接处的行船。
这话说得客气,贺今行道:“若是想念北地风华,你完全可以再调任回去。”
说到这里,想起今年已是天化十八年,有些不解:“你到任稷州已有三年,为什么还在此地?”
各州县官员三年一转,连任的不是没有但绝对不多。
“嗯?”王玡天回眸笑道:“你可知我坐到这个位置上花费了多少代价?若是没有更好的选择,我岂能轻易就走?”
贺今行与他对视片刻,摇头:“事实是你也不能走。”
远处的行船渐渐驶近,足够看清那船头竖着的军旗和全副武装的军士。而在它身后,连着一艘又一艘吃水极深的货船,列成舰队,缓慢而有序地前进。
过往船只包括他二人在内,皆避退向两岸。
那是运送军粮的辎重船,王玡天再熟悉不过。既然遇上了,便实话实说说:“从去岁四月开始,自我稷州通往西北的粮道,车如流水马如龙,没有一日冷清过。你说得对,战事不停,我还真走不了。”
贺今行道:“一日不停吗?可前线还是缺粮啊。”
西北军撤回仙慈关的众多原因里,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要整理军屯,安排春耕。
王玡天沉吟道:“原本能勉强支撑到今夏,等新粮出来,也就续上了。但中途再加上一支振宣军,明面上看着只是多投入了十五万人,实际上,为保障这支军队能正常行军作战,每日往返押运辎重的队伍就不止五十万。这些运粮的军士、役夫也要吃粮,这条粮道上所消耗的粮食可比前线要多得多。”
“人人皆道稷州是天下粮仓,然而打这一轮仗,吃空了我这三年的经营积累。实不相瞒,州里的常平仓就快见底。”
贺今行皱眉道:“没有办法?”
“天时有缺,春夏之交,本就是一年四季当中粮食匮乏的时节。百姓家里尚没有足够的嚼头,我去哪里找粮食来充作军粮?”王玡天无奈地笑道:“要凭空变出粮食,那只能请东君下凡催生万物。”
真正的难如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