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潇潇雨歇到云收日来,在一众文武伸长脖子的等待之中,盛环颂去而复返,跪到御阶前:“回禀陛下,是真的。”
一语掀起狂涛骇浪,早就在肚子里嘀咕不已的众臣终于能明着变脸。
“竟然是真的!那岂不是——”
他们纷纷望向皇帝,期盼能率先从皇帝的某个神态或动作之中,看出帝心所向。
明德帝眼里只有一人,只问他:“你何时知道这个秘密?”
张厌深回答:“大约四年前。”
明德帝再问:“为何不报?”也问谢延卿:“还有你,隐瞒这么久,是何居心?”
张厌深答:“臣居山野,不通政局,无可报也。”
谢延卿答:“臣,不敢。”
“不敢报,还是不敢隐瞒,不敢有居心?”明德帝拆解他的话,半晌未得回答,顿觉无趣,挥手道:“谢老爷子年龄大了,胆也破了,罢。给谢老爷子赐座,免得让人跪晕咯。”
“谢陛下体恤。”谢延卿叩恩。
内侍们搬上来一张圆凳,扶着他坐下,他再不开口。
此举仿佛透露出一个信号,引得群臣一半人心浮动,一半警惕非常。
明德帝还是不理会他们,再问:“张厌深,你好一个‘居山野’。你从何处得知贺今行是秦王遗孤,又出于何种原因成为他的老师?谁在暗中帮你?回答朕,若有一句谎言,朕诛你九族。”
皇帝看得分明,并不认为谢延卿是今日局面的主导人物,相反,谢老爷子多半受他眼中这个老狐狸的指使。
因此,平平一句话说到最后,带起了滔天的杀意。
刚刚还在打算为新出的先秦王遗孤说话、以此讨个好彩头的官员们,又赶紧打消了念头,继续观望。
原本支持忠义侯的官员们则都时刻注意着侯爷的动向,不论是贬是贺,都要紧随其后。
张厌深八风不动,回道:“先帝以国士托付草民,故草民许以国士报之。嬴宣江山延续,四十年来半点不敢忘怀,如今总算能勉强称一句‘问心无愧’。”
他所说正中明德帝所想,后者被激得一拍龙椅扶手,“放肆!国祚延续岂由尔等无德庶民置喙。”
恰此时,一名禁军进殿汇报:“陛下,应天门有一老者敲响登闻鼓,为贺今行鸣冤,吸引围观民众过百,都堵在广场上为其助威。属下们已按律对其行杖责,不知下一步是引奏上殿还是?”
明德帝一听,额上顿时青筋暴跳。他看向盛环颂,后者当即领命随禁军去处理。
盛大人还未走出宝殿,又一名禁军从应天门匆匆赶过来,禀告:“陛下,本该在荟芳馆参加文会的士子们也来了,说是要等候贺今行一案的处置结果。我们实在劝不回去,不知是直接驱散还是?”
明德帝的神色彻底暗下来,眸光幽晦:“这些也是你的手笔?”
张厌深敛去心惊,微微笑道:“陛下,草民再能算,也算不到这些。但所谓‘助人者,人恒助之;爱人者,人恒爱之’,想来为世子鸣不平的人们就是如此吧。”
“爱人者,人恒爱之?”明德帝淡淡道,“你倒是说教起朕来。”
“陛下多心了,草民有感而发,无意陛下。”张厌深,“皇帝贵为天子,三军之主帅,四方之主君,万事、万物、万种权柄都匍匐于御座之下任由驱使,谁配说之教之?”
“若居君之位,承天之命,却惶惶不可终日,疑身边人、疑朝中臣、疑天下万民,弃十方庶务于不顾,镇日追寻缥缈长生之道,是明君否?是天命否?可长居帝位否?”
明德帝暴怒,豁然起身,“来人!速速将这个逆贼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