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然被独处时的胡思乱想吓到噤若寒蝉,对他说什么都只唯唯诺诺称是。
用饭时营里武官都在场,对席上那位面熟的新任都司投来隐蔽窥探目光,不敢有半点反对之声。坐在陆旋身边的杜剑风安之若素,沾了钦差的光,暗道一声痛快,潇洒饮尽杯中酒。
桌上都是些时令素菜,不见半点荤腥,士兵吃什么官员们跟着吃什么。
士兵们埋头吃饭,这厢文武官员们却心思各异。
那几个被陆旋借来的随员皆低头避开周衷视线,不敢与之对视。
他们被带来防营,本该替周衷盯着陆旋给府衙传信,却被陆旋派人看管得严实,根本传不出任何消息。文义友却是与陆旋暗中达成协议,成事之前不敢轻举妄动,与身边同僚一同龟缩起来。
周衷心思全然不在席上,也顾不上那几个下属,想也知道,他们亦身不由己。有一搭没一搭地机械夹起食物放入口中,脑中思索一会儿该如何退场。
桌上一片沉寂,陆旋啜了口水酒,忽然说道:“营里素日都是吃这些,不知知州前来,一时寻不到好食材,营里也没多余财力筹备,与知州府上平日吃食没得比,还请知州海涵。”
周衷骤然回神,低头看着桌上的菜。陆旋言辞间又是一番敲打,句句不离银两。
他圆滑地端起酒杯:“将军与将士们都是吃这些,我又岂会不满。将士们辛苦,我为本地父母官,敬各位一杯聊表敬意。”
陆旋盯着他,意味不明笑笑,饮下酒,招呼其他停下动作看向这边的官员吃菜,翻过这一页。
吃罢饭,周衷迫不及待要离开,这回不再有阻拦。被营兵护送出营,他上了马车头也不回地离防营越来越远。
耳边只有隆隆的车轱辘声,周衷擦了擦脑门的汗,询问车夫:“后面可有人跟来?”
得到否定回答,确认无人跟随,他心头一块石头落地,不断催促车夫加快速度赶紧回府衙。
回到衙门里,周衷第一时间派人去票号探看事情是否解决。
他心神不宁地坐下,茶送到嘴边又放下,皱眉询问派去盯着到票号找事的铁羽营官兵的人回来没有。
下人回话还未回府,周衷气急败坏摔了手里茶杯,回房关上门大发了一通脾气,宣泄在防营遭受的屈辱。门外底下人面面相觑,没一个敢出声露脸,又怕老爷有吩咐,只得守在不远不近的地方。
两刻钟后,派去票号和盯梢的人一同回来,周衷方才开门出来,迫不及待上前:“都打听到什么了,快说!”
去了票号的先开口:“票号掌柜按老爷那套说辞说了,他们是临时上门,没那么多现银兑给他们,至多给几千两。那几个当兵的不干,说,他们拿的十万银票,偌大个票号却只能兑几千两,要么是掌柜成心欺人,要么是银库空虚,兑不出银子。”
票号掌柜哪里敢认,前者指摘他欺负到铁羽营头上,几个当兵的混起来当场把票号砸了都无处说理。后者更严重,那可是坏了隆福票号的名声,断了他的生路。
周衷追问:“然后呢?”
“掌柜的都跪下求了,领着票号伙计跪了一片。那几个当兵的把他架起来,总算松了口,只兑了五千两作罢。”下人说着,也叹了声,瞧这事办得。
“不对……”周衷猛然一惊,“不对!他们来了几个人?骑马还是驾车?”
下人回想,笃定道:“六个,都是骑马来的。”
“就来了六个人……”周衷一屁股坐下,懊恼地捶了脑袋几下。
他怎么没想到!
十万两不是小数目,运走需要人力,区区六人,哪里运得走那十万两雪花银?他们分明是虚张声势,故意闹事。
他千不该万不该,一时头脑发热跑到防营去,落人口实。
意识到走了一步臭棋,周衷的火气被摁熄在灰堆里,徒留不甘的白烟不断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