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本就在隔壁,不过几步路的功夫罢了,所以孟茯也没带个人什么。
到门口,就有衙役打招呼,“夫人可是来问沈大人的消息?”
“不是,有旁的事情。”孟茯回着,已经走进去了两步,忽想起家里大部人都收集了不少贝壳,便同他二人说道:“我和司马姑娘要开个工坊,今儿来登记,做的营生需要贝壳,只要好看的我们都收,品相好的,二钱五斤,你们家里若是有,不如拿来卖给我们。”
二人听了,这空壳还能卖钱,只觉得神奇。连应了,“还真有,回头便拿过来。”
孟茯正与他二人说着,就见着王大人从里面出来。
且算是熟人了,少不得要上去打招呼的,又问孟茯来衙门里是何缘故,晓得她是来作登记的,还要收贝壳,往后准备聘用战场上下来的伤员们做工。
她跟王大人说了个大概,王大人听了,想着都是些轻巧的活儿,莫说是女人能做得了,就是小孩子也做得的,她们却只雇佣这战场上下来的伤员,不是行好事是作甚?
心中少不得生出些佩服,忙领了她进去,“这是造民造福的,衙门几位大人如今都在发愁,将来到底要如何安顿他们才好,一口气拿出许多银子给他们,衙门里也没这能力。”
“造民造福不敢说,何况我这是做生意,自己也要赚钱的,只能说是相互帮忙吧。”孟茯其实觉得如果真一点银子不挣,她和司马少熏怎么可能做什么贝壳工坊?到底还是以赚银子为主,帮衙门解决问题为辅。
衙门里的几位大人,都是老熟人了,从王大人口里晓得孟茯的来意,连忙叫人奉茶来,亲自提她写了文书,甚至建议孟茯贴一张告示出去,既可叫大家晓得她们收购贝壳,又要招战场上下来的伤员做工人。
孟茯有些为难,“这样不好吧,占用衙门里的资源。”
“不占用不占用,如今最是人心惶惶的,伤者那么多,大家都晓得衙门里没得银子,发愁着往后的日子如何过呢,您这告示贴了出去,可安他们的心,好叫他们安安心心养伤呢。”
孟茯得了这话,亦觉得是有几分道理的,方点了头,“既如此,那就劳烦给位大人了。”
随着告示贴出去,因上面没说是在哪里收,各家便都大包小包往孟茯家这门口来。
险些将这条街都给堵住了,衙门大门口也都挤满了人。
好在第二日孟茯赶紧写了个公告,众人才送到城南卫如海家那里去。
每天都是人声鼎沸的,原本因为逝者们而蒙上一层灰暗凄凉的南海城,忽然又热闹起来了,大人小孩都像是又活过来一般,热热闹闹地往南城聚集而去。
而孟茯手底下的这一帮人,先是跟着孟茯收购蝗虫,后来又是收药,如此收贝壳,便是萱儿沈清儿,都是练就了一身好功夫,极少斤两出错,银钱算错。
城里虽因为这收购贝壳一事热闹起来,但当大理寺少卿卓不然押着海贼们跟三皇子从南海城路过的时候,老百姓们还是聚集了过去。
三皇子到底是皇室子弟,这卓不然也算是顾着皇室体面,没给他穿囚服戴枷锁,只将他押在了马车里,可老百姓们瞧见了,都来纷纷替他喊冤,与他送行送万民书血书,以求圣上开恩明鉴。
柯子瑜也与他坐在马车里,见着这一幕幕,他们夫妻这前面的马车受得老百姓万分爱戴,后面的海贼囚笼却是烂菜叶子臭鸡蛋招呼着,甚至还有扔石头子的。
两个截然相反的待遇,骑马跟在一旁的卓不然只觉得好生复杂,暗地里打量着这夫妻二人。三皇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家心里都清楚不过了,但他此举无人不疑惑。
不晓得他是图个什么?
所以此刻看到万民来送他的场景,卓不然便大胆猜测着,莫不是从前真冤枉了三皇子?他本就是个心怀天下的忠厚之人?
而如今的李琮真面带微笑,朝这根本就不认识的万民道别,但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为什么笑?
并不是因为得了老百姓们来相送,而是因为怀中包袱里的丹书铁卷。
那可是阿茯给的啊!所以他现在心里高兴,觉得自己果然没有做错,虽往后大业只怕艰难了,但是现在能得到阿茯的认可,她甚至将丹书铁卷都给了自己,显然是不想自己死。
丹书铁卷是什么?那就是一条命啊!阿茯把她自己的命都给了自己!
何况李琮知道自己不会死,只要不死,就一定会有机会再度崛起的。
将来也好报答阿茯的恩情。
他忍不住朝怀里的包袱看了一眼,仿佛能一眼看到里面的丹书铁卷。
自己小时候的性命是玉妃给的,现在则是阿茯给的。
而且子瑜说的对,此举虽看似冲动,却赢得了名声,现在倒下去不过是一时之事罢了。
陛下也不可能真的会要自己的命,京里那边有着岳父他们帮忙打点,自己只消沉寂几年便是。
他现在唯一不放心的便是这卓不然,他从沈夜澜那里得了火星石的秘密,到了京里去,若是传除去的话……
正想着,忽然见着那人群里沈夜澜竟然在,阿茯就在他身旁,正冲自己挥手道别。
李琮忽然情绪有些激动起来,脸上抑不住的欢喜,也抬起手,一面朝身旁的柯子瑜道:“阿茯来送我们了。”
柯子瑜随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果然瞧见了孟茯和沈夜澜,便也含笑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京里那边,父亲和弟弟已经有法子保全殿下了,而且殿下还有孟茯给的丹书铁卷。只是这几年里,她须得跟殿下和离,但为了孩子她愿意,也与李琮商量好了。
而且这样父亲也能自保,继续替殿下在外筹谋。
想到府上那两个孩子这段时间都是沈夜澜的二哥沈昼言照顾着,便又朝他拜谢一回。
孟茯和沈夜澜牵着手,隐没在人声鼎沸里,见着马车走远了,夫妻二人才从人群里挤出来。
“也不晓得他们到了京城里会怎样。”孟茯不晓得柯家那边的算计,自然是担心,但她更好奇的是,“你说这三殿下是魔怔了么?”
她所指,自然是他将私兵都召集来南海郡一起抵抗海贼的事情。
却听得沈夜澜问道:“你记得那块玉佩上的花纹么?”
“怎问起这个?好像是一朵玉簪花吧。”孟茯记得好像是的,但不明白沈夜澜,怎么自己问东他要说西。
这时,耳边响起沈夜澜的轻飘飘的声音,“玉妃娘娘的闺名,叫作玉簪。”街上到处是人,吵闹喧哗,孟茯只觉得他这话转眼即逝。
但却是听得真切,当场就怔住了脚步,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那玉佩是玉妃娘娘的?”不应该吧?玉妃娘娘那么得宠,什么珍宝没有?怎么会戴一块普通的玉。
不对,沈夜澜也没说这玉就是玉妃娘娘的,孟茯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
沈夜澜的话没有说完,此刻继续说道:“李琮的母妃出身卑微,他们母子在宫中十分不得宠,那玉妃怜悯他们母子,当时多有照顾,还在一个宫里住了一段时间。”
孟茯下意识地猛吸了一口,脑子里回想起头一次和李琮见面的时候,李琮看自己的目光就不对劲,但又不是爱慕……
莫不是自己跟玉妃长得很相似?
所以自己是玉妃那个小女儿?年纪上是没有出入,可孟茯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我相貌平平,我觉得宠妃应该不长这个样子。”
沈夜澜被她这话逗了了,牵着她继续往回走,“每个人所欣赏的美不一样,何况你不知道玉妃与圣上,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孟茯晓得,当今圣上是捡了便宜才坐上的皇位,他当时也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体格又不好,所以年少之时,就被送到宫外,好像跟个什么武将一起练武强身。
反正他是完全避开了夺嫡之争,最后那些个没福气的兄弟们死的死,残的残了,反而叫他得了这龙座。
沈夜澜一边闲散着步子,一面与她说道:“你晓得蒙大将军么?”
“略有听闻。”不过蒙家没人了,都战死沙场了,不就是这样,玉妃才被接进宫里的么?
沈夜澜解释着,当初圣上正是在蒙大将军家里常住着,后来还被蒙大将军带到边疆。
蒙大将军有一个儿子蒙珺弈,便是当今圣上的师兄,还有一个养女,是自己部下的遗孤。
就是玉妃了。
后来还嫁了蒙珺弈,两人育有一女,便是后来被陛下册封为平阳公主的那位,只是沙月丘一役,蒙家全军覆没,无一男丁归来,人丁本来又极其少。
都是些姑娘妇人,有的被接回了娘家,有的则改了嫁。
而玉簪则被早就心仪她的二师兄,也就是当今圣上接回了宫里去。
“听说她进宫后,一直不相信蒙将军死了,直至一年后,得以亲见了尸骨,方才放下执念。”这些有的是从李琮那里听来的,有的则是他自己查的。
他当时觉得李琮不对劲,问了后也不全信他,所以便让人去查了。
但凡有点蛛丝马迹,必然是能寻根问底的。
孟茯虽跟着沈夜澜的脚步,一样放慢了下来,但却如同机械性般走着,脑子里一片震惊混乱,好几次险些撞着了人,好在沈夜澜手快拉了她几回。
索性便不走了,停在了一处卖团扇的摊位旁,“我还是觉得匪夷所思。”听着挺狗血的,感觉不像是真的。
此处无人,摊主跑到前面看热闹,跟着老百姓们一起给海贼们丢臭鸡蛋。
而且她也有疑问,“既如此,陛下如此偏爱玉妃,假如我真的是,那么三皇子如今遭逢大难,为何不向陛下道明我的身份?”
纵是四下无人,但是站在大街上讨论这些宫廷密事,到底是觉得奇怪,还是一边走一边作那闲话来聊自在些。
所以沈夜澜又拉着孟茯继续往前走,“当初那场火,他还没查出端倪,我暂时也没查到有关此事的线索,还不晓得究竟是何人纵火,贸然将你推到世人眼前,太过于危险了。”
所以李琮是为了自己的好,甚至甘愿被降罪?孟茯越发觉得复杂了,忍不住问沈夜澜,“这样说来,他待我倒是好的?”
沈夜澜觉得,这已经不能用好来形容了。
只道:“石头县送银子,朱仙县召私兵,应该都是你的缘故。”说到这里,沈夜澜颇为惭愧,“实不相瞒,他待你之好,我这个做夫君的远不及,也幸好他是你的兄长,不然的话我还真有些担心,哪一日你晓得了真相,感动得一定要随了他,我可如何是好?”
孟茯本是在沈夜澜前面那话的惊骇中,后听的他这后面的话,忍不住哈哈笑起来,“你什么时候还会说这样的玩笑话了。”何况,李琮害少熏的事情,是一条越不过的鸿沟。
可如果真如同沈夜澜所言,李琮所做这一切,皆是因为自己的话,孟茯感动肯定是感动的,但隐隐觉有些不安,这哪里是个正常人所为,这李琮不是个偏执狂吧?
他自己不要命就算了,难道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妻儿么?
又说自己的祖父,两人推测着,可能真的是蒙家的人。
回到府里,也得了个结论出来,话题也停住了,沈夜澜虽没有受伤,可孟茯想到他从年前一直累到现在,眼下万事皆平,只催促他去休息。
“大白天,如何睡得着?”沈夜澜压根就没心思去睡,而且他今日回来时,听老百姓们都在说阿茯收贝壳的事情,逐问着:“那贝壳一事,如何说?”
孟茯与他说了个大概,又保证道:“本钱不多,便是和我们预计一样卖不出去,积压起来也亏不了什么本。”
而且这次不是还有盘香做保底么?只是因为这开战的缘故,海货收得不如去年多,不过想着时隐之等人也参加了这场战役,也有不少人受了伤,正好叫他们休息几个月,等到那时候,必然是货物齐全了。
想到盘香,自然也想起石头县那边的铁矿,“如今三皇子被押送回京了,石头县那边怎么说的?”是关了铁矿,还是重新派人来?
“听卓不然的意思,还是会派人来,只是这一次不晓得是哪个,不过听他说来时,朝廷应该会拨些银子过来。”如今小金库一日比一日空,便是朝廷只给一个银子,他也是要的。
孟茯听了却是不以为然道:“马后炮,行事如此小气巴拉,还不晓得到时候能给个几万两,牙缝都不够塞。”说到这里,声音压低了些,“朝廷如此作为,也难怪这些年处处被他国踩压践踏,行事是没有一点风范可言,这一次即便是咱们侥幸赢了,但南海郡的老百姓们只怕都给记在了心里。”
“是啊!”沈夜澜何尝不失望?只是他又有什么法子,总不能叫他去推翻了这朝廷,自己做这大齐之主吧?
且不说此举乃大逆不道天理不容,便是自己也没有那个实力。
辛辛苦苦攒了许多年前的银钱,本是要准备给阿茯做聘礼,到时候正经娶她过门的,可是现在一场海战,就给自己花了个七八成。
想到此,不免是叹起气来。
孟茯听他叹气,心里不安,生怕他对这朝廷失望一时想不通,又要像是从前那般去云游四方了。于是连忙道:“罢了,好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如今你是做得主的。”
这地方偏远,朝廷不乐意管,也不管沈夜澜如何管。
还就真这点好,想做什么不用束手束脚,大事小事处处都要上报朝廷去。
可沈夜澜忽然神情严肃起来,“上一次是我举荐三皇子来的,你说这一次朝廷是不是仍旧打发一位殿下来石头县?”
“来就来吧,他在石头县,你在南海城,差不多两天的路程呢,他也没空总来插手你的事情。”孟茯以为沈夜澜是担心到时候来个插手地方政事的皇子,所以才担心的。
哪里想到,沈夜澜一手扶着她的肩膀,“当年玉妃如此得宠,那些个皇子,哪个没见过她?”
见过她?若是来了南海郡见到阿茯,那阿茯这身份岂不是瞒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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