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晋.江.首.发.正.版(2 / 2)

晏青面上微笑着夸她“长大了”,眼中却涌动着黑沉的恶念。

凤凰,是再也不会让他回战场了。

天之骄子一朝失势,曾经潜藏的怨怼都浮出水面,背叛者磨刀霍霍,所有人都想取代他,更可悲的是,无论有意无意,所有人都在忘记他。

所有人都在向前,只有他停留在原地,被远远抛在身后。

他将不再是妖族唯一的将军,不再是母亲唯一的儿子。

晏青仍然强撑剧痛,修炼满十二个大周天。午夜之时,他再也按捺不住,在修炼中走火入魔,口中咳出黑色的血液。

夹杂了剧毒的黑色黏液落在手心里,像有生命的水蛭一样微微扭动。

晏青捧着水蛭靠近窗前停落的灵鸟,在灵鸟恐惧的嘤嘤啾啾声中,水蛭顺着它的七窍爬进它体内。

他心神一动,黑色黏液便开始搅动灵鸟的五脏。灵鸟凄厉尖叫,最后彻底失去了生命。

晏青把这些黏液命名为“魔毒”。

他用自己的心魔喂养它们,用自己的血肉供它们栖息。

而魔毒也为他提供源源不绝的力量,还让他……重新站了起来。

擢选定边左副将军的当日,晏青在满朝文武面前出现,英姿勃发,风头比从前更盛。...

前来参与擢选的军士大呼着“上天开眼,天佑我族”,晏青却能感觉到他们的心魔——一个个都在暗地骂他,夺了他们晋升的机会。

清冷的门庭再次热闹起来。

晏青端坐于一片赞颂声中,深知这世上没有情,有的只是弱肉强食。若想让别人永远只听从于自己,唯一可靠的方式,就是让他们做选择。

二选一:听从他,或者死。

晏青开始用魔毒来威胁、控制臣子。

他的党羽日渐丰满,任何不肯服从于他的人,都会“意外”沾染魔毒,暴毙身亡。

久而久之,魔毒在三界的名声愈发响亮,仙盟立了规矩,所有沾染魔毒者都会被就地格杀。

晏青的野心越来越大,妖族早已满足不了他,他在三界之中上下求索,探知如何获得更强大的力量。

从古籍上,他得知了鲛人血肉的妙用,便组织党羽,屠杀了所有雄性鲛人,豢养幼年和雌性鲛人,为己所用。

屠杀全族这种事,即便在灵兽中也极为少见。这一次残暴的行动,终于惊动了凤凰。

凤凰下令彻查此事,自己则暗中试探晏青,果真发觉了不妥。

她最疼爱的大儿子,早就身染魔毒,入魔已深,而且,他就是此番鲛人之祸的罪魁祸首。

“臧青山,是你以前最喜欢的地方。”凤凰凤眸微红,抬手结下层层封印,“护你性命,将你封印在此地,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

晏青困在地底,浑身绑缚二十八道铁锁,他仰头看向母亲,嘴角微微牵起:“连你也背叛我。”

他笑着,胸中却涌动着绝望与愤怒。

凤凰调头离去:“若你能想通,百年之后魔毒尽消,自可从这封印中离开。”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座监牢留有一道缝隙,通往阳光与雨水。晏青的生命,总归不是全然漆黑。

凤凰或许是想为他留一丝希望,希望他终能向善。

而浑浑噩噩之间,晏青身上的魔毒竟然从缝隙中游离而出,慢慢强大起来。

透过魔主的眼睛,他看到了凤凰孕育的另一颗蛋。

蛋壳莹白圆润,里面的王弟正在酣睡,轻轻打着小呼噜。

就因为这个吗?

就因为这个,他不再是凤凰唯一的孩子,所以凤凰才不再需要他,于是把他封印在永无天日的地底?

嫉妒和仇恨席卷了晏青的神志,心魔终于完全取代了他的理智,他神魂漆黑,再无一丝光亮。

他筹谋许久,在旧部的帮助下盗走了凤凰蛋,并留信给凤凰,要她去红枫岭。

他打算在那里杀死她,不过没关系,凤凰总会浴火重生,他大可以扶植年幼的凤凰,当做自己的傀儡妖王。

满山血红的枫叶之间,魔主一手穿过凤凰的小腹,掏出了她的妖丹。

血液顺着魔主的手臂滑落,晏青远在万里,却能清楚地感受到母亲烫热的温度。

麒麟察觉凤凰有恙,怒而前来,重伤魔主。在麒麟的火焰里,无数心魔灰飞烟灭,最后只剩下晏青的心魔。

...

心魔也是晏青的一部分神魂,麒麟正欲将其击毙,凤凰却阻止了他。

“子不教,母之过。我没有让他过得开心,他怨憎于我,我亦不怪他。”她道,“我只想他们一生平安顺遂。”

凤凰死在了麒麟怀里。

晏青等了许久,她却没有像以往那样浴火重生。

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凤凰已将涅槃之力转手他人。

涅槃之力只能传给拥有凤凰之血的子嗣,她这是……传给了那个叫晏画阑的王弟。

想明白之后,晏青当即陷入了疯魔。

凤凰会死,是因为他杀她。

凤凰会死,是因为她不疼爱他。

凤凰会死,是因为她把涅槃之力给了那个孽障!!

“无人爱我。”晏青癫狂大笑,“我恨你。我恨你们!!!”

心魔的笑声刺穿了晏画阑的耳膜,搅烂他的所有思绪,将他所有的情绪一字一字地改写,直到神魂中遍布辛辣血红的“恨”。

晏画阑如被烫伤般推开晏青的心魔鬼影,他头痛欲裂,大声嘶吼,然而在这堆满恶念的海底,没有任何人能听到。

因为所有心魔都在哭泣、在嘶叫,而他不过是和它们一样的其中之一。

“无人爱我。”晏画阑双目空洞,用晏青的语调说。

身处狭长鬼影之中,他有些分不清自己是谁。他是晏画阑,是晏青,还是那无数个心魔?

恍惚间,一个甘冽温和的嗓音在他心底深处响起。

“……即便经历再多的背叛,这世上也有许多人爱你。黑暗或许很漫长,但只要耐心等待,终有一日阳光会降临。”

是谁和他说了这句话?

他的阳光是什么?

他的阳光,会来救他吗?

长夜漫漫之中,晏画阑心底生出一线光亮,他竭尽全力,最后一次伸出手,向上,向着不知是否会降临的光明。

“啪”,一只温热的手掌狠狠握住了他。

那个存在是漆黑深海中唯一的银白,紧紧牵着他的手向上飞驰,游弋的鱼尾闪闪发光。

晏画阑好像一半陷在晏青的心魔里,另一半追随着这抹阳光。

他睁开眼,想对面前的人说“谢谢”,另一半恶念突然冲出来,又复述了一遍“无人爱我”。

然后,他不受控制的嘴就被堵住了。

嘴唇上传来温暖的触感,和那个人的手掌一样温暖。

“有我。”霜绛年轻声而郑重道,“我爱你。”

漆黑的血泪夺眶而出。

“哥哥。”晏画阑哽咽道,“我娘,是被我害死的。”

“她并非‘被你害死’,而是‘为你而死’,这不一样。”霜绛年拥抱他,“她为你而死,是因为在她心里,你的命比她重要千倍万倍。她牺牲了自己,希望你好好地活下去……所以你一定要珍惜。”

“……嗯。”晏画阑发出一个湿润的鼻音。

恶念暂时被压下,他恍然发觉自己的意识脱离了心魔的噩梦,重新回到了身体里。

他的身体,现在是魔主&#3...

0340;心脏。

魔毒如一根根漆黑的羽毛,连接在他背后,将他吊在半空中;又如一条条输送毒液的导管,直接与他的心脉相连。

霜绛年用箜篌簪斩断一簇魔毒,立刻又有更多的魔毒补上来,无穷无尽。

每斩一次,晏画阑的眉峰就会因为痛苦而颤抖一下。

他垂眸道:“别白费力气了。它们已经和我融为一体了。”

晏青仅仅是用意识连接了魔主,便无法剪断他们之间的联系。而现在的晏画阑,不只是意识,就连血肉也化作了魔主的心脏。

霜绛年也意识到,自己的努力无济于事。

“我们去泉客岛。”他想到了办法,“那里地处偏僻,即便魔主短暂失控,也不会伤害任何人。我不怕魔毒,可以帮你维持意识,我陪着你,与你一起。”

晏画阑浅笑摇头。

“哥哥是因忘情才不惧魔毒。我们做了那么多努力,好不容易就要摆脱它了,怎么能现在反悔,前功尽弃?而且,我清醒的时间很短,我们撑不了泉客岛那么远。”

他想碰一碰哥哥的手,但是因为魔毒的牵扯,只能动了动手指。

霜绛年察觉到他的想法,主动伸出手,与他十指相缠。

晏画阑握着他的手,认真地注视着他的双眼。

“哥哥,唯一的办法,是杀了我。”

霜绛年心脏剧痛,咬紧牙关,大睁着双眸瞪向他。

“晏青和它们神魂相连,我不一样,它们以我的身躯为宿,如果我死了,它们一个都逃不了。现在我操控魔主飞到了高空,找了一个僻静无人的地方。死在这里,魔毒不会牵连任何一个人。”

晏画阑亲昵地摩|挲他的指缝,凤眸水润清澈的,好像每次求亲亲之时的撒娇情态。

“哥哥,趁我还有意识,杀了我罢。”

如果可以,他也想自己动手。只是现在的魔主,绝不会让他做出伤害自己的事。

三界之内,能伤害他的只有哥哥。

霜绛年吐尽了胸中最后一口气,又狠狠吸气,鼻尖微红有水声,仿佛一次抽噎。

“我怎么可能……”

“对了,忘了告诉哥哥,我有一个秘密。娘把涅槃之力传给了我,我是不死的。无论如何,七日之后,我都会浴火重生。”

晏画阑轻快道,“之前不说,不是刻意隐瞒,就是怕你以后不让我喊你‘哥哥’……不过现在也不用担心了。”

他垂眸见哥哥泫然欲泣的模样,心中大痛。

他不想的。

但他知道,这是唯一能让哥哥活下来,也让哥哥所爱的世界活下来的方法。

晏画阑还是狠下心,继续笑说:“我常逗哥哥玩,但这回是认真的,没骗你。”

蛰伏心中的恶念卷土重来,他凤眸变得漆黑可怖,嗓音却温柔无比。

“哥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会痛。”泪水在霜绛年眼眶中打转。

晏画阑闭上自己不再好看的眼睛,甜甜撅起嘴:“亲我,亲亲我就不痛了。”

霜绛年吻上去,极尽缠|绵。

...

他投入地拥吻着,握紧了手中的箜篌簪,刺入晏画阑的丹田。

动作很快,疼痛只是一瞬间。

晏画阑眼中有一瞬失神,他大口大口吐出黑血,气海既碎,生机迅速流逝。

魔毒终于意识到了危机,它们试图逃窜,试图将自己的根从将死之人体内拔|出来,但就像晏画阑无法与它们分割一般,它们也无法逃离这具血肉之躯。

它们会为晏画阑陪葬。

魔主分崩离析,他们从高空坠落,冷风呼啸,魔毒终于在晏画阑将死之际脱离了他的身体,晏画阑也终于有能力张开手臂,主动抱紧哥哥。

他笑了笑,口鼻中继续涌出黑血,眼眶里的液体也落了下来,不知是魔毒,还是眼泪。

“哥哥……我好想多看看你。”

可是他不敢睁眼,害怕漆黑的眼睛吓到对方。

“等你复活,你想看多久就看多久。”霜绛年哽咽道,“我跟你回妖王宫,再也不离开你,一起过多少个上巳节都可以。”

他埋在晏画阑胸前,错过了晏画阑脸上一闪而逝的悲痛。

“一言为定。”他闭着眼说。

他们降落在了雪山上,鹅毛大雪飘然落下,在两人发间染了一抹雪色。

他们同时发觉,这里竟是姑灌山。

两年前,霜绛年在姑灌山开始了第一次的逃离,兜兜转转,又在这同一个地方,许诺永远在他身边。

晏画阑的四肢虚软无力,只能靠在霜绛年怀里。

生命流逝,他浑身虚弱难受得厉害,但还是抓紧每一分每一秒,喋喋不休地说话。

他着重嘱咐:

“记得,一定一定要先去找大椿,取出忘情。等七天之后,哥哥醒了,自然就能看到我啦。”

“如果哥哥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万一我生气了,就不肯复活了呢?”

霜绛年点头说好。

无论他说什么,霜绛年都点头说好,就好像这样鼓励他说话,他就能一直说下去,直到天荒地老。

到了最后,晏画阑的声音越来越轻,必须靠近他的嘴唇,才能勉强听到。

“哥哥之前说,我是你漫长等待之后出现的阳光……我不一样。”

霜绛年附耳在他唇边,在落雪声和微弱的呼吸声中,仔细谛听。

“哥哥对于我……”

耳边只剩下了落雪声。

晏画阑的呼吸停了下来,将答案永远锁在了心里。

身体机能停止后,他尚存着一丝神志,茫茫然地想着未尽之言。

他和哥哥不一样。

相遇之前,哥哥一直在等待阳光,而晏画阑自己甚至不懂光和暗有什么区别,毫无期待,也不会等待。

在第一次见到哥哥的时候,他才知道什么是阳光。

哥哥是他的,生命之初。

[滴。]

[检测到绑定对象死亡。]

[开始解除绑定。]

[恭喜宿主,您消除了九州灭世的隐患。我们将向您发放天道奖励。]

冰冷无机质的提示音在霜绛年脑海中响起。

每一个字他都听清楚了,连在一起他却听不懂。

绑定对象死亡,隐患……消失?

他该浴火重生才对。

怎么会判定为“消失”?

霜绛年双眸...

空茫,他感觉怀里的身躯在逐渐变轻,晏画阑如同草灰堆就的泥人,身躯碎作细腻的沙土,混杂着雪花,崩塌、消散。

“系统!”他大吼。

他熟悉的那个童音系统响起:[宿主别急,我在检查!可能是别的系统数据出错了……等等,这不是BUG……晏画阑体内根本没有涅槃之力!]

“不能,涅槃?”霜绛年呆呆捧着晏画阑苍白的脸。

涅槃之力怎会凭空消失?

他很快想到了什么。

本来涅槃之力就并不属于晏画阑,而属于凤凰。凤凰既然将涅槃之力传给了他,说明晏画阑亦可将之传给别人。

给别人了。究竟是什么时候?

一段回忆如针般刺入霜绛年的脑海。

在大椿那里。[叫一声夫君,命都给你],那个奇怪的、奖励极高的成就。

“涅槃之力在我身上吗?”

[不在,宿主。]

恍然间,霜绛年明白了一切。

大椿妖奉行等价交换,当初晏画阑为他换取大椿酒,用的便是孔雀翎。

而那日大椿说要为他重塑肉|身,重塑肉|身的难度,就相当于一次复活!

大椿不和他索要代价,是因为晏画阑,早已替他偿清了。

这是以命换命的爱,宁可牺牲自己,也要保全对方的爱。

所以好感度才在那一日达到[100]。

所以才会有[命都给你]的成就!

“……你骗我。”

霜绛年死死盯着晏画阑,眼眶殷红,抖了抖嘴唇,嗤声露出一个难看的笑。

“什么七日之后就会复活,都是在骗我。你是要骗我取出忘情之后,再发现你早就死了,永远也活不过来。”

“……你以为没了忘情,我就不会心痛吗!”

霜绛年有无数话想要骂他,但是来不及了。

因为魔毒的蚕食,晏画阑甚至无法保留一个完整的尸身。

再等什么七日之后?即便是七分钟之后,什么也都来不及了,刚才还鲜活漂亮的孔雀,连一粒飞灰都不会留。

霜绛年痛苦地闭上眼,肌肤隐隐有莹蓝光辉亮起,鱼尾从仙袍下滑出,化作一尾鲛人。

他睁开了眼睛,一滴泪水就挂在睫羽上,晶莹,浑圆,仿佛折射了雪山之巅的神光。

睫羽轻轻一抖。

鲛人为一生挚爱,落泪成珠。

霜绛年接住那粒鲛珠,喂到了晏画阑口中,目睹着鲛珠逐渐起效,焕发死者的生机。

[滴,系统错误!解绑失败……绑定对象生命值提升中……]

[当前好感度:100/100。]

[恭喜宿主,您对绑定对象的好感已经达到满额。为此,我们将奖励您……]

脑海中模糊地传来什么声音,霜绛年已经听不到了。

用情至深之时,便是他灵肉被迫献祭给忘情之时。

心脏里的忘情被唤醒,它嗅闻到了成熟的生魂,举起镰臂,准备收割期待已久的美味。

霜绛年陷入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