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时间一瞬变得极慢, 像被无形的大手拉扯到停滞。

有着墨色泪痕的苍白青年怔了一怔，垂目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他又将目光转向竖起尖刺的少年。

然后偏了偏头，刺盔骨骼下的黑发微微垂落, 似乎是有些疑惑了。

“你在生气？”

他随即认同了自己的猜测。“你在生气。”

乌爾奇奥拉道。“你在为了那个男人……生气？”

他测过身体, 示意躺在后方废墟里一动不动、气息微不可闻的血人。

这样的态度再直白不过——破面不认为禅院直哉、这个小丑一般的角色值得他们之间有任何的不快产生。

然而近距离注意到他的神情, 伏黑惠忍不住捏紧拳头。

……那是不带任何偏见与喜怒, 冷到极致的平静。

泪痕青年此刻展现的情绪波动, 恐怕连冰冻在深海下的生物都自愧不如。

但是, 他怎么会忘记呢？

毕竟惠曾无数次在那张黑乎乎带着绒羽的小脸上见过相同的平静。

那时的他为蝙蝠先生的通人性和稳定而惊奇, 觉得这是世界上绝无仅有、被他救下的咒灵；他会在那双翠瞳一眨不眨看过来时，为那专注的凝视暗暗开心。

他甚至还对着五条老师信誓旦旦, 说蝙蝠先生很可爱会撒娇，是不会伤人的温顺类型。

可是现在，惠却为乌爾奇奥拉的漠然感到窒息。

——为什么会这么平静？

——为什么会假装什么都不存在, 就这样走来？

——为什么会有如此可怕的力量，为了破坏而破坏？

所谓的破面十刃, 果然就是漠视生命不自知，最纯粹的邪恶吧？

但是为什么……还要问我痛不痛呢？

越发浓烈的血腥气, 不知生死的禅院直哉, 已然醒转的真希，还有正试图撞开道场大门的五条族人，这些都在扰乱着伏黑惠的思绪，让他越发无法集中精神, 思考充斥在大脑中的问题。

所以在破面第四刃踱步想再度接近时, 无路可退的少年用指尖刺痛自己的手心, 强迫自己直视那双藏着黑暗深渊的翠绿。

“你走吧, 蝙蝠先生。”

终于, 他说出口了。对方也停下了。

人形的恶魔静静等待，多半在等他的解释。

伏黑惠的声线带着颤音，目光没有飘移，足以传递他的想法。

“我什么都没有了，既没有足够的力量，也给不了任何东西做交换，所以只能请求你。”

“离开吧，不用再回来了。”

“去任何地方，去多久都可以。你有那么大的翅膀，这个世界对你足够广阔，也不会有谁能阻止你。”

青年在这时开口。“为什么？”

他看起来很冷静，虽然是在询问原因，但好像又没那么在意。

伏黑惠不得不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同样冷静的语气回道。

“……因为我不想再看到你。”

“……”

一声惊天动地的震响，道场紧闭的门终于靠外面的人给撞开了。

伴随着众人惊呼，那道立于血与火的中央，充满威慑力的高挑白影瞬间消失，让一些人都不禁怀疑，那是否仅是印在视网膜上的错觉。

然而失了力气就要倒下、下一秒就被冲过来的侍女等人扶住身体的伏黑惠却很清楚。

他的请求成功了。

他把蝙蝠先生……给赶走了。

……

发生在五条家道场内的激烈争斗，最后以五条家主姗姗来迟，解开门上禁制，【怪物】离开而告终。

在场混战的三个人类，则各有各的伤要治。

最严重的是禅院直哉，这位一度迈入鬼门关的嫡子少爷靠着超过普通人的术师体质，硬是吊着一口气被送入医院，让禅院家精通反转术式的咒术师医治，因为太过虚弱，预计近年内都不会再有机会出来作妖。

真希的伤，则大多数来自锁骨骨折与背部。人倒是十分清醒，由高专的家入硝子直接带走，据说休养几天就好。校医小姐对着关心女生的一年级们保证，之后绝对还给他们一个生龙活虎的真希，高专的课程和任务还能继续进行的。

至于唯一一个没有大碍的伏黑惠，除了细碎的擦伤，最严重的就是肌肉拉伤的手腕。在敷了膏药以后，没两天就恢复了。

只是身体上的伤势可以治愈，心灵上的创伤又要如何呢？

负责照顾伏黑姐弟的侍女们都表示，原本就寡言少语的惠，在那次道场冲突后就变得更加消沉，也更加难以接近了。

“惠少爷以前还会去道场转一转，或者在庭院散散步，如今哪里都不去，只是和津美纪小姐一道留在房内，很没精神的模样……”

“这可不太好啊。”

五条悟摸了摸下巴。“津美纪呢，她的情况好转了没，还是沉迷画画？”

“还是和原来一样，什么都不说。”侍女想起什么。“只是在整理津美纪小姐的画作时，有一些似乎缺失了。”

“……除了你知道的人，还有别人进过他们的房间吗？”

侍女摇了摇头，就看到她们白发蓝眼的家主大人唔了一声，若有所思地朝后一仰，靠坐在那张豪华转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