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支右绌中 ,沃檀终于扶着景昭到了院落。
把人往榻上一推后,她坐在旁边呼呼喘气:“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居然这么沉!”
气顺些后,沃檀倒了杯水仰头喝尽。
杯子一放,屋里陷入阗寂,只闻烛火哔啵。
沃檀转身,见景昭有力无力地倒在床头,唇色浅浅淡淡的一点血色,让人很想咬上两口。
多数人在病中颜色都有损,可他每到发病的时候,脸上那几分病态的红潮反而为容相多添了些清媚感。
这额间要是再贴上一枚花钿,哪个见了不腿软?
“檀儿……”是景昭幽幽望来。
被他这么一唤,沃檀的心像被掼到地上。
理智归位,她抬手打断道:“少做梦,我能把你撂回来已经仁至义尽,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替你、”
“以前哪样?”景昭笑意微弱,却还有心思与她掰扯:“我才替你救下回门,你这便不理会我了么?”
嗬?这是跟她算起帐了还!
沃檀故意冷笑了下,满脸阴气地看着他:“你还敢让我碰你,不怕我对你下手?”
“自然怕,所以不用做什么,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就好了。”景昭眼中一团和气,心间压着牵缠与盘曲。
于男女之事上有那么一说,道是情投却不一定意合,然而他眼前这位,恐怕连情意都撕扯不清。
他们之间的阻碍肉眼可见,但于他来说最为关键的,还是她那颗蒙了无穷恼意的心。
他的姑娘啊,开心起来干净无邪,生起气来一条直筋。以前满当当都是一腔玩闹心性,眼下,又一门心思想杀了他。
理行不通,意表不灵,只能寸寸试探,只能慢慢去引了。
待她几时不再一心想拿他的命,总能意识到些什么,总能帮她将心里的芽尖儿给拔高些,高到她看得懂看得清,再不跟自己较劲。
沃檀当然不知道景昭那七窍莲藕心,听他厚颜让自己留下来陪说说话,她还没好气地咂咂嘴,心道哪有功夫陪他磕牙撩嘴?
可她余光往外瞥了瞥,见这院落四下寂寂,登时便响起一句话来: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这十个字金砖那般砸到头上,沃檀目光豁然一亮,心下马上便有了新的计较。
她变脸比变天还快,拉了个凳子便坐去榻前,手肘支在腿上,腿还故意抖着,又是一幅二流子的痞样。
“说吧,想聊什么?”
见她这样吊儿郎当地“促膝长谈”,景昭轻挽两下嘴角:“聊聊你在六幺门的事,或者,我来说一说我所知道的六幺门?”
沃檀之所以扮出这幅混不吝的模样,便是本以为景归要与她“叙旧”。
在沃檀的盘算里,他要再说那些稀奇古怪的话,她便抖着腿一声一句地怼回去,教他知晓自己只是拿他当玩\\物,别总妄想拿那口灿莲花的本事惑她心志。却怎料他一开口便是这样正儿八经,且颇为敏感的话。
与景昭对视片刻后,沃檀扬了扬眉梢,仍是装大爷:“你说,我听着。”
不用装,景昭也是幅恹恹的模样。他索性调整了下隐囊,好让自己倚得舒服些。
这事做罢,他才缓缓出声道:“六幺门共分四处堂口,分明是日升与月沉,天番与地阳。”
这不是什么机密的事,但凡是对六幺门稍有了解的,便能知晓。
沃檀抬了抬下巴:“还有呢?”
景昭眉眼微舒:“天番堂,亦便是你阿兄的那个堂口,负责门中一应情报的搜罗与归置。地阳堂,应是你那位叫田枝的同伴所属之地。这地阳堂人不仅负责刺杀,也负责培养身怀魅术之人,并送去各大府邸。恐怕邺京城中近半的官员后院,都有地阳堂的人?”
这话已有探底之意,沃檀不动声色地转了转手腕:“我不晓得,你问我也没用。”
“檀儿,我没有问你。闲聊几句罢了,无需回答是与不是。”景昭轻声解释。
收着眼睫咳嗽两下,景昭继续道:“再有你所属的月沉堂,负责制毒下毒与验毒。对了,还有个至为神秘的日升堂,恐怕就算是被当作门主接班人的你阿兄,对这个日升堂也不一定知道更多?”
& nbsp;日升堂?沃檀搓了搓手指头,这个堂口她与门中都一直以为空置,名字取来凑数的。毕竟天番地阳,日升月沉,听起来也无比对称。
她看向景昭,见他眼瞳失焦,已经有眼皮打架的状态,便放沉了声音问:“怎么?你要跟我编一编这个堂口的事?”
景昭抬了抬嘴角,看着勉强得很,就连说话的声音都低不了少:“檀儿可知,六幺门当初因何追杀我?”
沃檀摒气静息,只待看他几时昏沉,便没有急着接茬。
景昭语速慢了些:“江湖门派,少不得要干些杀人越货的勾当,以赚取报酬。而六幺门最大的银钱来源,是为邻国造不死之士,用以战场攻击。”
沃檀眉头一跳,倒想起当中的事来。
所谓不死之身,便是无知无觉,任由刀砍箭射甚至肢体残缺,都不会停止进攻。
邻国曾靠那一批又一批的死士,重挫大邱国的边军,也屠戮了好几座边城。
原来,这竟跟她们门派有关?
正有些失神时,又听景昭道:“造那死士的路子,是被我派人捣毁的。”
浓浓的倦怠声,却意外有循循善引的感觉,让沃檀跟着动了回脑筋。
他毁了她们六幺门生财的道,门派自然要追着他刺杀,而六幺门之所以投靠陈府……
那陈宝筝的爹是吏部高官,听说吏部在六部里油水最厚,也是最容易贪墨的地方,他手头肯定不短银子,搭上东宫后就更不用说了。
内室更静,针息可闻。
景昭脸白如纸,眉间若蹙,应该是逐渐开始陷入神思混沌之中。
沃檀连眼睫毛都不颤一样,慢慢等他脑袋耷下,彻底歪在了隐囊之上。
迷药,起效了。
现在除非将他扒个精光,不然应该醒不过神来,更没有力气与她还手。
趁他病要他命,似乎是个不错的时机。
沃檀目光浮动,手指游走到景昭的前胸处,感受着他起伏的肌理与心跳。
此时动手,这厮必死无疑。
缓缓摸出腰后的匕首,沃檀对准景昭的胸口,将手高高抬起之际,陡然听得一声幽幽的唤:“檀儿姑娘。”
这声音吓得沃檀身子一歪,差点没扑到景昭身上。
她警惕地仰起头,在横梁之上,发现了乌渔的身影。
乌渔纵身跃下,神色严肃地提醒道:“现在可不是寻私仇的好时机。他要这个时候死了,那位至关重要的小郎君咱们救不回来不说,还有地图跟钥匙怕是再找不见,此行便白白跟来了。”
沃檀眨眨眼,再眨眨眼。
对视片刻后,她收起刀子,转手在景昭脸上捏了两把:“占占这小白脸王爷的便宜罢了,哪来的私仇?谁说我要杀他?我是那么分不清形势的人么?”
乌渔:“……”长了一颗牛胆,你不是么?
正腹诽时,听得沃檀一句热情招呼:“他脸好滑,你要不要摸两把,过过瘾?”
乌渔差点没被逆流的口水呛住:“呵呵,不用客气,你摸吧,你自己摸个过瘾吧。”
“对了,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神出鬼没?”沃檀睃着乌渔,为了持续显示自己的好色,说话间还熟门熟路地往景昭衣襟探去。
乌渔实在没眼看,只能别开目光,装作东盼西顾:“我刚来不久,一直在找钥匙和地图的下落。”
“找到了?”
“还没有,但我发现他们扣了个人。”
占便宜的手在溜滑的胸膛之上顿住,沃檀头个反应,便是卢长宁也跟来了。
她正色起来:“在哪里?”
乌渔答道:“就在这驿站后的一处院子,不过有卫从看着,不一定好进去。”
“不试试怎么知道?”沃檀从榻上站起来,脚下跃跃:“走,咱们去探一探?”
她说走就要走,但乌渔却看了看榻上的景昭,欲言又止。
脸上两道浅浅的掐痕,衣衫凌乱不整,怎么看,怎么像被采\\花\\贼\\蹂\\躏过的良家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