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嫂收下了东西,脸色却不那么好,还借故酸了几句,说现今卢家攀上了贵人,也没落得什么好。
她捏着金子,眼睛瞬间红了,就算是至亲兄弟姐妹,也得看人的品性。想了想,说道:“我们家里也不富裕,就随他们去吧,还是照着往年的规矩送。”
卢腾隆诧异极了,盯着她左瞧右看:“我的乖乖,这是吃挂落了?你早说啊,我都舍不得你受气,他们居然敢,看我不好好揍他们一顿。”
李氏没好气斜着他,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起身说道:“我去把这些东西放好,你陪着妹妹坐着说话。”
待李氏走远了,卢腾隆才凑上来,低声说道:“妹妹,你一半我一半,不用全部拿回来。待到过些时日,你在纳兰府上站稳了,我再拿给你。”
卢希宁问道:“哥,怎样才算站稳了?”
卢腾隆说道:“生了孩子啊,生女儿都不行,一定得有儿子。我知道妹夫肯定给你说得天花乱坠,你就随便听听就好。纳兰尚书年后就要去吏部任尚书,官运亨通,他自己都想着要多生几个儿子,何况妹夫是嫡长子,没有孙儿可不行。不说别的,妹夫是读书人,读书人最重孝道,一个孝字压下来,要是落了个不孝的名声,那得被万人唾骂,出仕这些肯定就不用想了。”
卢希宁哦了一声,说道:“我知道了,等以后再说吧,现在担心这些还早呢。”
两人坐在一起说了会话,又去逗他的蛐蛐玩。热热闹闹吃过午饭之后,坐在一起吃茶说笑。
外面天色阴沉,寒风刮得更加厉害,眼见就要下雪,卢希宁正准备起身告辞,纳兰容若却来了。
他上前笑着见礼,说道:“我听到嫂子有了身孕,原本也想跟着宁宁一起回来道喜,只是先前有事,实在脱不开身,办完事情闲下来,就立刻赶来了,还望大哥嫂子莫怪。”
卢腾隆干笑了几声,李氏忙说道:“先前妹妹带了两大车礼回来,如此破费已经感激不尽,哪敢劳烦妹夫亲自来。”
纳兰容若客气了几句,李氏看着人上了茶,便福身避开了。
纳兰容若看了眼眉毛乱飞的卢腾隆,对卢希宁温声说道:“宁宁,你去陪着嫂子说会话,我有些事情要与大哥说。”
卢希宁见他有秘密不能让她听见,也没多问,站起身说道:“好吧,等你说完了就来叫我。”
卢腾隆见卢希宁已经走了出去,啜了一口茶,说道:“你有什么大事啊,还得支开妹妹才能与我说?”
纳兰容若抱拳深深作揖,说道:“早就想给大哥赔个不是,今天就是宁宁不回来,我也会亲自来找大哥说说话。”
卢腾隆放下紫砂茶壶,抱拳胡乱回了礼,假笑道:“不敢不敢,你也没什么对不起我之处,要说对不起,也是对不起妹妹,跟我赔不是作甚?”
纳兰容若苦笑一声,说道:“大哥这句话,说得我更加羞愧。不瞒大哥说,我今天就是去解决琴娘之事,以后定会多注意些,就算我无心,可麻烦找上门,总归是我的不是。”
卢腾隆咦了一声,撇嘴道:“读书人真是会说话,什么叫你无心,这是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啊。为什么麻烦不找上我呢……,呃,也对,我如果还是总督公子,长得又比你好看,肯定比你还要抢手。”
纳兰容若听着卢腾隆自夸不说,还顺便鄙夷了他一翻,实在是哭笑不得,两兄妹说话都气人得很。
卢腾隆眼珠一转,脸上带着兴味的笑容,问道:“不过,你怎么处置的琴娘?”
纳兰容若垂下眼眸,说道:“她既然想求得庇护,我就顺手送了她一程。有个友人看上了她,这次他要回江南去,就顺便让友人把她带走,也省得她留在京城,以后再兴风作浪。”
卢腾隆坐直身子,啧啧道:“可惜了,虽然新行首会出来,琴娘还是有自己的美,以后就再也见不着了。”
纳兰容若看着他,慢吞吞道:“过几日他们才会启程,如果大哥想要,我把她送给大哥如何?”
卢腾隆脸色瞬间大变,双手乱摆,急赤白脸地道:“你莫害我,我什么时候说想要了?我就是说声可惜而已。哎,你不用给我下套啊,反正就这么着,我能看长得美的姑娘,你不能,因为我妹妹嫁给了你,你是我妹夫!”
这也太不讲理,纳兰容若被噎住,不过却只得忍着,也没有辩驳,连声应了下来,说道:“是,谨遵大哥教诲。大哥,我待宁宁之心,日月可鉴,大哥怎么待宁宁,我半点都不比大哥差。宁宁嫁给了我,就是我的妻子,好比大哥与大嫂一样,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nb sp;卢腾隆眨巴着眼睛,脸上的笑容也真诚了几分,说道:“我的乖乖,这话说得还挺感人的,怪不得妹妹能相信你。不过,你可别说诗词,我与妹妹一样,都不大懂诗。妹妹说相信你,我也只得相信你。”
他捏着手指比了一丁点,觉得多了,又再少了些:“只些许相信啊,没有完全相信。别看我官职低,在京城里没什么出息,可我消息灵通得很,纳兰府上也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只要你屁股一动,你拉了什么屎,没一阵全京城都知晓了。你若有对不起妹妹的地方,马上就会传出来,想瞒也瞒不住。”
纳兰容若扶额,以后得让卢希宁少与卢腾隆说话,以后再在紧要关头,听到她说我的乖乖,估计他会想起卢腾隆的脸。
再三保证之后,纳兰容若起身告辞,带着卢希宁一起离开。
上了马车,他拿起一本书递给卢希宁,说道:“宁宁,你喜欢这些东西,我特意给你寻了来,你看看喜不喜欢。”
书已经泛黄,上面写着《几何原本》,徐光启,利玛窦编著。
卢希宁好奇翻开一看,见里面写着“寅庚亦兼庚辛壬癸子觚之三”,什么意思?
她在黄历上看到过什么寅庚,几何与历书加在一起,实在是超出她能读懂的范畴。她皱起眉头,怏怏说道:“太拗口了,我读不懂。”
纳兰容若顿了下,安慰着她道:“你现在字已经能写工整,开始学《说文解字》吧,以后我每天都教上你一阵,你聪明,很快就学会了。”
卢希宁嗯了声,她不知道现在世界的数学几何水平,想起一件事,问道:“今年是哪一年?”
纳兰容若好笑地道:“宁宁啊,今年是康熙十三年,马上就是康熙十四年了,怎么你连这个都忘记了?”
卢希宁说道:“我当然知道今年是康熙十三年,我问的是公元几年?”(注)
纳兰容若愣了下,以前她在广东长大,那边来的洋人与传教士多,随即便问道:“宁宁可是在说西洋纪年法,我也曾听过一些,汤若望神父去世之后,他的学生南怀仁现在还在钦天监,如果问他,估计能知晓。”
卢希宁高兴地道:“原来还有人在啊,南怀仁是哪里人,他说什么话?”
纳兰容若见她有兴趣,从汤若望与利玛窦细细说起,再说到如今的南怀仁,神色迟疑片刻,语重心长地道:“宁宁,你喜欢归喜欢,不过不宜深陷。”
卢希宁听到汤若望的几起几落,最后被赐死,心里叹息不已。
任何一种学说出来时,总会有人反对,如果被牵扯进朝政,那就更加复杂了。
她没有与整个现状抗衡的本事,好比康熙明知道反对汤若望的杨光先,他是鳌拜党羽,是为了打击异己,并不是汤若望的天文历法有误。
康熙是皇帝都无法左右的事情,何况是她。现在她有哥嫂,马上还有侄儿侄女,有纳兰容若觉罗氏。
卢腾隆说纳兰明珠是康熙面前的红人,红人肯定有无数的政敌。她是卢兴祖的女儿,觉罗氏又是阿济格的女儿。
像是意大利著名的哲学家,自然科学家乔尔丹诺.布鲁诺,因为捍卫哥白尼的日心说,被宗教认为是异端,烧死在了罗马广场。
如果她有什么出格之处,估计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还会牵扯到亲人。
卢希宁神色晦暗,靠在纳兰容若怀里,没精打采地道:“我知道了,我就自己看看,这些东西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用处。”
纳兰容若心疼不已,将她拥得更紧了些,说道:“宁宁,没事,你不要害怕,如今皇上是明君,不会乱杀人的。”
卢希宁暗戳戳翻了个白眼,刚想说话,马车停了下来。
行墨在车门外低声说道:“爷,曹寅曹爷来了。”
纳兰容若诧异不已,他与曹寅只远远见过几面,还不算熟悉,他是康熙身边的侍卫,现在他来......
他神色微凛,忙说道:“宁宁你坐一会,我下去看看。”
卢希宁应了声,坐在车里等着纳兰容若。等了一会还不见他回来,掀起车帘一角往外看去。
胡同里,前后都是守卫,一辆外表寻常的马车停在不远处,马车帘子掀开,纳兰容若正躬身在说着什么。
他身边,肃立着个年纪相仿的俊朗男子。马车里的人,似乎察觉到她的打量,抬眼朝她看了过来。
卢希宁唰一下放下了车帘,抚着胸口不断吐气:“我的乖乖,瞧那眼神,好像是利箭射过来一样,这人是谁啊,也太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