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来说, 一般个头大的人行动起来都会笨一点。
但韩超不是,他从小就特别灵活,真要跑起来, 窜墙上树, 跟电视里那些飞檐走壁没两样。
这是六楼,有两套电梯, 两个楼梯,真要跑起来,电梯当然跑不过楼梯, 所以马尚北在往另一个楼梯的方向狂奔。
韩超本来就在陈玉凤的身后,再加上她一声吼惊到了马尚北, 他跑得特别快。
但要从窗户钻出去,沿窗户过, 韩超15秒钟内就会到五楼的另一个楼梯口, 所以转身一个跃步,他钻出了窗户。
此时一楼有个来看病的小屁孩儿闲极无聊, 唆着个棒棒糖抬头仰望, 就见一个穿着军装的叔叔从六楼的窗户里跳了出来, 就在孩子以为叔叔会掉下来摔死时,他一个攀爬,攀上另一个窗户,一把推开玻璃窗, 滚进去了。
孩子给惊的,手里的棒棒糖都吓掉了。
陈玉凤只看到马尚北的影子一闪, 回头又不见韩超追来, 心说糟了, 他们要把一个犯罪分子给放跑了。
但等她跑到楼梯口时, 就看到韩超站在楼梯下面,正好堵着马尚北。
马尚北气喘嘘嘘,在笑:“韩团,巧啊。”
韩超气息一丝不乱,问:“你来干嘛的,跑啥?”
“没啥,我来看看陈叔和我妈。”马尚北说。
韩超伸手了:“你手里是什么东西,拿来我看看。”
马尚北把只大文件袋递了过来,依旧在笑:“我总在拉面馆干也不是办法,准备自己搞个小公司来干干,这里面是我开办公司的材料证明,韩团如今干的可是大事业,瞧不上咱这活儿吧。”
韩超把信封接了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有马尚北的身份证,户口本,还有一张营业执著,纳税人证书,以及一本工商银行颁发的开户行许可证。
所以这果真是一套属于一个私人公司的证明书。
韩超哗啦哗啦的翻着东西,皱眉片刻,说:“不是瞧不上,我是看不懂。”
马尚北仔细观察,就发现韩超连营业书都是倒拿着的,开户行许可证上有个七位数的串号,他似乎果然看不懂这东西。
而他翻了片刻,突然说:“尚北挺有钱啊,银行里存着上百万?”
马尚北忍不住笑了:“韩团,这叫开户行许可证,那是串号,不是钱的数字。”
韩超叹了口气,自嘲一笑说:“社会变化的太快,这些东西我们完全不懂。”
马尚北盯着韩超的眼睛,好半天,发现他眼里的失落和迷茫是真的,顿时眼里就露了些鄙夷出来,因为如今的社会,确实军区和外面是两个天地。
外面在大搞改革开放,引进外资,军区这帮王八蛋,却依旧停留在大锅饭的年代,什么投资、股份,分红,他们确实完全不懂。
“我还忙,要不我先走?”马尚北说。
“去吧,既然开了公司,你就好好干,以后不要乱惹事!”韩超默了会儿,又说:“尚北,人要走正道也可以赚钱过日子的,不能走歪门邪道。”
马尚北点头:“好,我保证走正道,不走歪门邪道,再见!”
他下了楼梯,蓦然想起自己刚进部队的时候,韩超对他很不错的,还因为他训练时磨破了脚,曾送过他一双崭新的袜垫。
在马尚北看来,韩超其人够聪明,也够有脑子,要说比他差点啥,就是适应不了社会的发展和变化,就比如开公司,洗钱,做账倒账,这些事他完全不懂,不是因为他不够聪明,而是因为,他所在的圈子,接触不到这些东西。
其实马尚北也不想犯罪,想过正经日子,这也是为啥他们母子想出国。
他们想在拥有一大笔财富后,在米国那个人间天堂合法做人嘛。
可时事总在变,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本来他们母子出国的事已经成定局了,可今天一大清早的,周雅芳不知道怎么的,跑来看陈凡世,就跟顾年搞上关系了,而后,他妈撒的一个小谎被戳穿了,虽然他前天才救过顾年,按理他们的出国已成定局,可因为周雅芳,顾年对他妈有了看法,至少这几天,他们出不了国了。
千里这堤,溃于蚁穴,说的就是这个。
如今的马尚北,只好铤而走险,真正意义上犯个罪。
本来他是不敢的,他怕还要坐牢。
可刚才,韩超傻乎乎的样子给了他信心,让他觉得,自己这一把,可以玩。
并且即使玩了,也一定不会被抓。
因为他觉得自己的犯罪手段,韩超识破不了。
……
目送马尚北下了楼梯,俩口子这才回过头。
陈玉凤早晨就跟顾年讲过马尚北的立功式犯罪,这回,她认定马尚北是来杀陈凡世的,听韩超跟马尚北聊得很欢实,就已经在生气了。
此时看他眼睁睁的放走马尚北,因为摸不着头脑嘛,更加生气了。
而且她还不知道陈凡世具体咋样,怕他已经被马尚北给弄死了,遂转身就走。
走了不几步,韩超撵上来了,嘿了一声:“凤儿。”
“离我远点。”陈玉凤气乎乎的说。
韩超怎么可能听,他非但不离远,反而把妻子堵走廊里了,一脸得意洋洋,居然说:“今天晚上我就能抓到马尚北了,凤儿,你打算怎么奖赏我?”
陈玉凤指着楼梯说:“人都给你放跑了,咋抓,你现在去追?”
她很恼火,但并不是恼韩超,而是恼马尚北,明知道他坏事做尽,可想来想去,却发现从法律的范畴里,是治不了马尚北的罪的。
之所以很多人瞧韩超不顺眼,就在他的性格,陈玉凤着急上火,嘴巴里都要起泡了,韩超左右四顾,指指唇:“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咋抓。”
“快说,回家我再亲你,我亲你一百下。”陈玉凤说。
走廊里此刻没别人,但楼梯口有个值班医生正在写东西。
陈玉凤总不能当着医生的面亲男人吧,医生看见了,不得喊她是个女流氓?
可韩超坚持:“不行,就现在,亲完再说。”
陈玉凤反问:“你说不说。”
“先亲一下再说。”韩超坚持。
陈玉凤回头,看那医生翻了一页,继续在写,双手抓住韩超的胳膊,掂脚亲了一下,这才说:“这下你总该满意了吧?”
这种事情没有任何意义,但这狗男人就这种性格,任何情况下,只要他能够掌握得了大局了,他都喜欢先给自己搞点奖赏,犒劳一下自己。
大庭广众的 ,他就喜欢逗的媳妇儿气急败坏。
蜻蜓点水的一下,她还委屈上了,撇着嘴角,气叭叭的。
当然,这时韩超得哄哄她。
他说:“像你爹那种人,我应该看着他死,理都不理他,但因为你亲了我一下,今天我保他不死,你先去看看他在干嘛,一会到顾年这边来。”
说着,他转身去敲顾年房间的门了。
陈玉凤则去敲陈凡世房间的门。
现实远没有陈玉凤想象中那般的惊心动魄。
陈凡世依旧躺着,他是因为喝酒出事才进的医院,已经快24小时了,身上的酒味还没散,病房里也是一大股酒味儿。
张艳丽坐在床边,正在给陈凡世剥荔枝,剥一颗喂一颗。
现在是冬天,荔枝这种反季节的水果,一斤要三五块钱的,陈玉凤除了敢给孩子称点,自己从来没敢吃过,张艳丽倒挺舍得钱,给她爸买了一大塑料袋。
陈凡世蓦然看到陈玉凤,顿时坐起来了:“凤儿,你提的啥,饭吗?”
陈玉凤说:“不是给你提的,是隔壁顾年先生要吃的。”
“那快去,给他送去,跟他好好聊聊。”陈凡世说。
张艳丽也笑着说:“去吧凤儿,跟顾年好好聊聊去,我对你爹掏心掏肺,一心想陪他出国,可他没良心,觉得我指望不上,就拿我当块旧抹布,要扔掉啦。”
陈凡世嘛,是个在任何情况下,只顾自己的男人。
此时还让张艳丽伺候着自己,心里却打算带周雅芳出国。
陈玉凤心说,张艳丽要不是为了钱,怎么可能会如此作小伏低的隐忍。
可惜她这个爹太自私,也太自信,就是看不透。
顾年并不在干部病房里,韩超也不在,病房里只有个护士,看陈玉凤进来,说:“你把饭放这儿就走吧,顾先生回来就会吃的。”
陈玉凤于是放下饭,转身,又去陈凡世病房了。
再说韩超,此时顾年不在病房,而在五楼的医生会议室,他于是也下五楼了。
一下楼,医生会议室的走廊里,站了一帮领导的警卫员们,这证明,领导们今天全来了。
话说,就在昨天之前,顾年一直是拒不肯见这帮领导的。
而要他坚决不见他们,不听他们解释,直接扭头走掉,马尚北的离间计就算成功了,但因为来送饭的周雅芳,时局被扭转了,顾年从陈玉凤口中听说了一个全新的名词,犯罪式立功,然后他才肯定见一帮领导们了。
此时顾年和一帮领导,就在会议室里聊天。
韩超一来就有人开门,放他进去。
话说,关于马尚北唆使老兵们抢劫,以及给陈凡世灌假酒的事,既韩超知道了,领导们当然也都已经知道了,而现在,他们苦恼的是,不知道马尚北下一步要干嘛,以及,他还会不会对顾年下手,对顾年的人身安全造成威胁。
偏偏秘书杰西刚刚脱离危险,顾年此时又走不了。
在没有人知道马尚北下一步准备干嘛前,所有人的头皮都在发麻。
当然,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打算,于这件事,也有自己的看法。
顾年虽嘴上不说,但于首都军区,此时特别瞧不起,他们目前着重于建设的,是信息化的安全防控,可首都军区的人员素质差和安全防控差到什么程度,马尚北那样一个拉面师傅知晓他的行踪,还能唆使老兵们抢劫。
就刚才,他甚至还在军医院转悠。
那么一个无业游民,一帮大领导却拿他没办法。
你叫顾年怎么能相信这帮领导,他现在不愤怒了,取而代之的情绪是鄙夷,是瞧不起,当然,也非常担忧自己和杰西的安危。
韩超刚一进门,罗司令就说:“韩超终于来了,快来,我们想听听你的意见。”
高处长直接问:“能抓人吗,就现在,有没有办法能让公安把马尚北抓起来?”
这是最直接有效的办法,在顾年离开之前,把马尚北逮了,给关起来。
韩超看了看表,坦言说:“以马尚北目前犯的事,至少在此刻,我们无法报案,让公安抓捕他,因为罪名不成立。”
罗司令重又坐回了椅子里,重重哼了一声,语气里满是不满。
另有个总军区的领导,则低声说:“我听说韩超以前是混社会的,懂些混混们的手段,要我说,不行就栽赃嘛,韩超,你想个办法,给马尚北栽赃点啥,先把他逮了吧,至少把他先搞拘留所里去,咱们才能安心!”
罗司令和高处长对望一眼,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办法,但他们得看看韩超会不会答应,然后再转头,望向另一个方位。
而那个方位坐的是徐勇义,他是韩超的爹,他要答应了,这事就好办了。
但他说:“不行,犯罪式立功要不得,屈打成招,嫁祸罪名同样要不得,韩超还年青,一旦他使用过非法手段,档案上就有污点了,档案有了污点,以后还怎么升职?”
屈打成招,嫁祸罪名,韩超要真这样干,他的前途就完蛋了。
他等于是用自毁的方式,栽赃陷害马尚北。
徐勇义不可能让韩超那么干的。
而且有人提这种想法,他非常生气。
高处长叹气说:“非常时期要用非常手段,顾年已经在军医院住了三天了,他必须离开,我们也不能给他配备安保人员,不然米国方面会起疑心,可他要离开了,马尚北在外面使手段伤害他,怎么办?”
那位姓冯的领导则说:“老徐,我听说韩超是你儿子,坦白说,目前这种状况下,韩超要是我儿子,我肯定会让他搞点非法手段,这是为了军区的大局考虑。”
徐勇义向来斯文,可今天却非常强硬,他说:“老冯,那就让你儿子来!”
姓冯的领导从来没见徐勇义这样顶撞过上级,此时一肚子怒火:“我儿子早转业了,要不然,我现在就让他上,为了国家利益,我不介意牺牲自己的儿子,亲儿子,当然,我也做不到像你一样厚道,对儿子那么袒护!”
他这实质是在讽刺,讽刺徐勇义偏袒韩超。
要平常,徐勇义是个非常斯文的人,从不跟人吵架的。
但今天他拍桌子跟人吵了起来:“老冯,在我们全师所有的战士里,韩超是最辛苦的一个,什么苦活,累活,脏活,全是他在干,你儿子当兵的时候有没有做么像他这样,如果有,你才有资格说我袒护,如果没有,就请你闭嘴,因为我从来没有袒护过韩超,一分一毫。”
一帮领导面面相觑,良久的沉默着。
终于,罗司令说:“继续讨论啊,这事总 得有个结果,顾年今天必须出院,不然米国方面就该起疑了。”
姓冯的那位拍桌子了:“谁还有儿子在部队的,贡献出来,去给马尚北栽赃,反正徐勇义不愿意,咱们贡献自己的亲儿子吧。”
这话说的,徐勇义要不是涵养好,就该站起来打人了。
但他怒目,在盯着那位姓冯的领导看。
姓冯的领导也坦然盯着徐勇义,空气中弥漫浓浓一股火药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