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这边——”
“我知道,这边的都是因着霍珏《奏白灾合议六事》而得到妥善安置的流民。他们今儿连干粮都不去领,一大早便来了午门。”姜黎噙着泪笑道。
话音刚落,她便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
本不该哭的,可她忍不住,当真是忍不住!
这些百姓啊,全是霍珏救过的人。
今儿的天比任何时候都要冷,但这些人冒着风雪投桃报李来了!
她的卫小将军多苦啊,可如今他再也不孤单了。
有无数人站在他身后,有无数人做他的后盾,有无数人敢直面天威,为他讨一个公道!
簌簌风雪坠落在她的衣襟,姜黎想起离开青云山那日,殷道长同她慈爱道:
“你可知他今日之果,皆是你昨日之因。阿黎,去罢!带着那小子,去盛京结下越来越多的善因!”
彼时姜黎尚且不懂何谓昨日因,今日果。
可如今她懂了。
眼前的这些百姓,便是霍珏昨日结下的善因。
是以今日,他们来了!
隔着一堵宫墙,墙内百官高呼“恭请皇上退位”,墙外百姓怒斥“天子失道,德不配位”。
后来史官将这一日记载为“白灾之变”。
这一日,皇帝失德,天谴于上,人怨于下。
这一日,大周朝百官万民齐心跪于皇宫内外,请求皇帝退位,谢罪于天下。
这一日,成泰帝周元庚退位,自囚于皇陵,终生不得出,诚王周元季继位。
周元季继位不过十日,便下罪己诏,自称无治国□□之才。
愿顺应天意,禅位于定国公薛晋。至此,大周国祚一百九十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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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一,定国公薛晋正式登基为帝,改国号为雍,建年号为肃和。
肃和元年四月初二,肃和帝登基大典后的第二日,连绵了半年之久的风雪终于停歇。
阴沉沉的天放了晴,盛京百姓一个接一个从屋内走出,望着天幕那片久违的明灿灿的阳光,惊呼道:“龙抬头于西北,灾止天和。那箴言竟然灵验了!”
永福街霍府。
姜黎望着从支摘窗斜进来的阳光,笑着对霍珏道:“今儿的天真好,皇上倒是体贴,竟然允你们休沐一日。”
霍珏放下手上的案牍,挑眉道:“登基大典之后本该休沐三日,可惜边关告急,且白灾之后大雍多地需要援建。皇上心忧百姓,这才减了两日。”
一听他说起这些事,姜黎的眉心不由得一蹙。
白灾之后的援建姜黎倒是不担心的,霍珏提出的《奏白灾合议六事》,其中就包括了一条灾后重建。便是灾情最严重的北境六城,眼下都恢复得极好。
她担心的是北狄入侵肃州之事。
北狄军在熬了一个春雪成灾的春天后,终于按捺不住,于上月底忽然攻打肃州。
好在肃州军早就最好了准备,不至于叫北狄军偷袭成功。
如今两军战况正在胶着呢!
&nbs p;小姑娘那张白生生的脸从来藏不住心思。
霍珏望了望她,道:“阿黎不必担心,肃州不会出事。眼下之所以不将北狄军赶回皇庭去,是因着太子需要一个功劳。”
昨儿肃和帝在登基大典上便已经立下了太子,从前的定国公府世子、锦衣卫指挥使薛无问如今是大雍的太子爷了。
“功劳?”
姜黎诧异地应了声,回眸思忖片刻,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这天下人能臣服于肃和帝,日后,却未必愿意臣服于年轻的太子。
太子,需要一个泼天的功劳收人心,就像从前的定国公一般。
霍珏看不得小姑娘苦思冥想的模样,起身捏了捏姜黎的鼻尖,道:“我与太子早就谋划好了,太子此行,定会大捷而归。”
姜黎这才柳眉一展。
她望着霍珏,忽而想起,她家这位郎君如今再不是都察院监察御史霍珏了,而是翰林院侍读学士卫瑾。
都说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从前霍珏的祖父卫项便曾做过翰林院侍读学士,后来一路官拜太子太傅、内阁首辅。
姜黎隐隐约约觉着,肃和帝命霍珏进翰林为官,大抵是为了让他,有朝一日能接祖父的衣钵罢。
到得那时,阿姐有霍珏做她的后盾,便是当了皇后,也有底气了。
思及卫媗,姜黎慌忙从一边的竹篾里取出针线。
她最近正在学着做小婴孩的衣物,这会正要做一双虎头鞋给阿蝉。
说来这些针线活对她来说真真是一如既往地难,好在离阿蝉出生还久着呢,她有足够多的时间学。
小娘子笨拙地拿着针穿丝走线,每每那冒着冷光的针尖从她手指擦过,霍珏都要微微提起一口气。
这位遇着任何事都从容不迫的霍大人,在闺房里,最怕的大抵便是姜黎手上的那根细针了。
偏生小姑娘爱学,他只好纵着她。
小娘子边做绣活,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声音软软糯糯,好似从前栖于文澜院梧桐树枝头的小喜鹊。
他的小喜鹊说着酒肆,说着昨儿的登基大典,说着明儿要亲手给他穿上五品大员的官服。
说到最后,她抬起湿润的眼,望了眼窗外的曦光。
融融春光里,小姑娘坐在榻上,丝丝缕缕的薄光从遥远的地儿跋山涉水而至,萦绕在她的身侧。
光里,她眉眼含笑。
霍珏眸光微微一颤。
恍惚间,仿佛看见了,从前那暗无天日的屋子里,有光从外缓缓渗入。
有人在门外轻声唤他。
他回眸望了眼空空如也的冰棺,缓缓推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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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珏,卫瑾,卫昭明!”
姜黎望着不知神游至何处的郎君,放下手上的布帛,轻轻挥了挥手。
便见眼前的郎君眸光微敛。
那双漆黑的似是望不到头的眸子渐渐映入了她的脸,渐渐缀了光。
霍珏喉结轻轻一抬,“嗯”了声。
姜黎笑吟吟道:“你听见我方才说的话了么?听说大相国寺后山的山茶花又开了,前年去大相国寺,都没能同你一起赏花。你哪日得空了,陪我去一趟,可好?这暖融融的春光,我盼了好久啦。”
他的阿黎大抵不知,他等这场光亦是等了许久。
年轻郎君静静望着笑得眉眼弯弯的小娘子,清隽的眉眼渐渐氤氲起笑意,轻声应她:“好,听你的。”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