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傅泊冬这么一说,瞿新姜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瞿新姜委屈得不得了,她也不知道怎么了,被傅泊冬用那样的眼神睨了一眼,就跟着走了,或许是因为傅泊冬破门而入,或许是因为天台上的那一束光。
车是开到别墅的,门一开,刘姨就笑眯眯地迎了过去。
刘姨躬了一下腰,“小姐回来了,姜姜又来了呀。”语气轻松,且还夹带着欢迎的意思。
瞿新姜看见刘姨那双笑弯的眼就有点犯怵,点点头进了屋,又从柜子里拿出来一双一次性的拖鞋。
傅泊冬的目光在她脚上停留了一瞬,皱眉说:“刘姨,鞋。”
刘姨一拍脑门,“哎哟,姜姜常来,是该备一双常穿的鞋。”
瞿新姜心惊肉跳地想,她也就第二次进这扇门,怎么就常来了。
而刘姨已经从储物间里把新的毛绒拖鞋取了出来,放在了瞿新姜脚边,“码数应该是合适的,这颜色小姐不喜欢,但我看您穿着挺合适。”
藕粉色。
瞿新姜蜷着脚趾,不知道这鞋的颜色是不是傅泊冬的意思,她想傅泊冬应该不是那么讨厌这颜色,不然怎么会容许那件藕粉的裙子挂在柜子里。
还是最外层的柜子,一个触手可及的位置。
傅泊冬低头看了一眼,“不是不喜欢,只是不适合。”
“哎,刘姨嘴笨。”刘姨噙着笑说。
瞿新姜不得不穿上这双鞋,跟着傅泊冬上楼,才踏上了两层台阶,就看见前边的人停下了。她紧张地抬头,险些还屏住了呼吸。
“不用跟我,自在点。”傅泊冬说。
瞿新姜松了一口气,回头走到沙发边上坐下,仰头见傅泊冬似乎进了房间,才慢腾腾拿起果干吃。
桌上的果冻和果干还有很多,傅泊冬大概是不会吃的。
她饿得有点厉害,光吃这么点果干不顶饱,捂着胃抿起了嘴。
傅泊冬从房里出来,走到栏杆边上垂眼俯视,忽然叫了刘姨一声。
刘姨从厨房出来,仰头问:“小姐有什么吩咐。”
“去给她随便弄点什么吃的。”傅泊冬不咸不淡地说。
瞿新姜讶异仰头,本来以为能在傅泊冬的眼里,看见一些诸如怜悯和施舍的情绪,但傅泊冬只是很淡地看了她一眼,又回房间去了。
门合上后,瞿新姜收敛了目光,听见刘姨问她想吃什么。
她能有什么要求,哪里敢有要求,于是摇了一下头,左思右想跟着走进了厨房。
在这幢别墅里,她没办法把自己当成一位真正的客人,理所当然地享受着服务。
厨房很宽敞干净,甚至看不见一点油渍,地上也不见丁点污垢。
刘姨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食材,一边说:“小姐总是很在意自己的私人时间,回来后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房间里,不要去打扰她。”
瞿新姜眨了一下眼,别说打扰了,她恨不得傅泊冬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房间里。
只是,她略感意外,像傅泊冬这样的,怎么会把时间消磨在卧室,不应该是在书房里,看一些令人头疼的书刊么。
一个带着旖旎色彩的念头浮上心尖,她陡然一震。
她知道傅泊冬有瘾。
面条在热水里烫软,煮熟后,刘姨把它捞起来放在了空碗里,接着重新煮了一锅汤。
砧板在刀口下嘚嘚响着,无人说话时,似乎房子里只有这样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刘姨压着声说:“也不要问小姐在房间里做什么,她不喜欢别人干涉她的生活。”
瞿新姜是不敢的,直勾勾看着锅里沸腾的热水,“她常带客人回来吗。”
刘姨略显意外地抬头,“不会,小姐在交友上很谨慎小心,极少有交心的朋友,论真正作为客人踏进这里的,您是第一位。”
瞿新姜并不感到荣幸,反倒还犯起怵来,掌心冒冷汗。
“你应该感到高兴。”刘姨笑眯眯的,“小姐从来不允许别人的物品长时间放置在自己家中,不论是带来的礼物,随行的水,还是穿来的鞋。”
瞿新姜抿起唇,不难再次联想到傅家老宅的事,在那之前,傅泊冬就已经对别人经手之物格外谨慎,只是那一天误打误撞地喝了她递出去的酒。
所以傅泊冬会用又气又冷的语气质问她。
刘姨慢声说:“这是个好习惯,毕竟人不能用自己善意,去衡量其他的人。”
瞿新姜点了一下头,目光闪躲地退出了厨房,坐在餐桌边上等。
过了一会,刘姨把煮好的面端了出来,“慢用。”
瞿新姜握起筷子,紧张地问:“一会儿医生还来吗。”她盼着医生来,这样,傅泊冬就会多正常一阵。
“会的。”刘姨说,“这是小姐一周前新换的医生,每一位医生总是能来得很准时。”
瞿新姜心下一惊,讷讷问:“她……换过几个医生?”
刘姨摇头:“没有征求小姐同意,我不确定能不能说。”
瞿新姜连忙道:“那就别说了。”她不想因为听到了什么而被灭口,很不值当。
吃了面,刘姨让她上楼休息,说医生很快就到。
瞿新姜轻车熟路地上了楼,路过傅泊冬卧室时稍微顿了一下,放轻了步子踮起脚来走,生怕傅泊冬知道她路过。
她在房间里玩着手机,给林珍珍发消息,一边提心吊胆地注意着门外的动静。
看起来,傅泊冬的病很严重,且不容易治好,不知道一会来的医生能不能让她多正常一会。
林珍珍发来消息,头像挤到了最前。
「新换的门看起来很贵,但是指纹和密码锁确实更安全一些,我刚问了房东,房东竟然知道了,还好没有生气,你现在到哪了。」
「我在傅泊冬这。」
「她到底想做什么,怎么三番五次把你带走,我们都好几天没能一起吃饭了。」
瞿新姜悬着手指,听见外边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大概是医生来了。
「我不知道,我也想和你一起吃饭。」
「傅泊冬那儿的不好吃么。」
瞿新姜别扭地想,是太好吃了,好吃到能把她的嘴又养刁,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她对这幢别墅的适应速度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快,对这里每个角落的熟悉程度也与日俱增,就好像她忽然又拥有了一切。
这种近乎于虚无的拥有,让她觉得傅泊冬是故意的,傅泊冬想让她习惯,再让她失去。
同样的苦痛,想让她经历两次。
傅泊冬承认自己有病,所以瞿新姜觉得,这些是傅泊冬会做的事情。
屋外的交谈声戛然而止,医生大概和傅泊冬一起进入了书房,而刘姨准备的水果,一定也已经递了进去。
按理来说,医生得呆上一个小时才走,但是这一回,粗略估算只有十分钟,医生就离开了。
瞿新姜坐立不安,走到门边侧着耳朵偷听,她很慌张,有种预感,傅泊冬会再次出现在门外。
果不其然,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
瞿新姜慢腾腾从沙发上站起,门外的脚步声越近,她的心跳就越是剧烈,一颗心似乎堵上了嗓子眼。她的神经被绷得很紧,在听见门把拧开的轻微声响时,险些被当场崩断。
门打开,傅泊冬站在外面。
傅泊冬的神色并不好,也许是因为没有卸妆,五官精致得不太真实,好看,却刻薄冷厉。
医生在楼下和刘姨说话。
“医生要回去了吗?”刘姨问。
“是的,我很抱歉。”
抱歉什么,是因为傅泊冬的病吗。
瞿新姜没有犹豫地转身,在目光所及之处飞快地寻找一个藏身的地方,她觉得傅泊冬一定是犯病了。
傅泊冬走进了屋里,往后一靠,用背把门顶着合上了。
瞿新姜飞快地跑到了沙发后面,十指搭着沙发扶手蹲下了身,只露出十根干净的手指和一个乌黑的发顶。
就好像小时候在傅家一个人玩的捉迷藏,但远没有现在惊心动魄。
那时候傅泊冬是因为不想搭理她,所以才敷衍的让她找个地方躲起来,而现在,傅泊冬却在主动靠近。
傅泊冬幼年和现在的身影仿佛重叠在了一起,莫名有种时空错乱的荒谬感。
瞿新姜恍然发觉,原来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已经害怕傅泊冬,出于被对比的恐惧,年幼时候的傅泊冬已经出色得不像其他的同龄人。
傅泊冬在缓缓靠近,停在了沙发边上,“你躲我干什么。”
瞿新姜知道傅泊冬就站在沙发前,于是不敢抬头,怵于和傅泊冬对视。
然而,她十指搭着的沙发明显被压下,昂贵的皮料往边上微微下沉。
仰头时,她看见傅泊冬的手压在了她的手边。
傅泊冬撑着沙发倾身看她,恍惚中又像是梦回傅家老宅。
瞿新姜猛地低下头,十指慢腾腾挪开,企图从沙发上撤离。
可是她的手被傅泊冬抓住了,两只手腕像是被拷住一样,被紧紧地握在一起。
拷在手腕上的那双手有着和傅泊冬本人格格不入的温热,似是能将她掌控。
瞿新姜心一紧,眼神涌了出来,稀里哗啦地打湿了睫毛和脸颊。没有哭出声,她惦记着刘姨说傅泊冬喜静。
她又哭红了眼,她是被雨水打湿的红海棠,无处藏匿。
傅泊冬五指修长,只一只手就能把她两只手腕牢牢囚住,“抬头,你躲着干什么,是欠我什么了?”
瞿新姜无措抬头,迎上了傅泊冬复杂难言的目光。
应该是怨她的,至少那双眼里能寻出一分烦厌和恨意,只是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什么她读不懂的。
瞿新姜眼梢绯红,身体因憋着哭声而一抽一抽的。
傅泊冬忽然提了一下嘴角,“我都没有哭,你哭什么,你的难受有我经受的一半那么多吗。”
她微卷的头发因倾身而垂及沙发扶手,身上带着没有完全消散的香水味,极淡,却冷冽。
傅泊冬又说:“如果你失去的,我都能让你重新拥有,你会感到开心一点吗。”
瞿新姜企图挣脱,却害怕把傅泊冬激怒,连挣扎都像是欲迎还拒,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手:“我不想要,你让我回去好不好。”
傅泊冬定定看她,似乎在斟酌。
“要不你再换一个医生,你去看医生,别看我好不好。”瞿新姜哀求。
傅泊冬眼底的情绪缓缓褪去,又变得冷淡疏远,只是握着瞿新姜手腕的五指还是没有松。
“上次我只告诉你,我有瘾,你知道我对什么有瘾吗。”
“我不想。”瞿新姜猛地摇头。
傅泊冬笑了一下,“你抬头看我,不要躲。”
瞿新姜战战兢兢地抬头。
傅泊冬用另一只手去拂她脸颊上的泪,用好似不甚在意的语气说:“是你让我的生活变得历乱无章,你怎么会不想知道。”
瞿新姜不明白,现在傅泊冬达成的,是他们父辈努力了大半辈子才实现的成就,傅泊冬在圈里不需要向任何人低头,甚至可以建造属于自己的财富帝国。
这样的生活,怎么会是历乱无章?
傅泊冬将她衬得这么卑微窝囊,到底糟在了哪里?
瞿新姜根本止不住眼泪,泪珠子啪嗒往下落,那只覆在她侧颊上的手缓缓抬起,转而顿在她的下巴,接住了下坠的眼泪。
傅泊冬把掌心的眼泪揉开,用食指勾开了瞿新姜的衣领,看着那个清晰的咬痕缓缓展露。整个疤痕是牙印的形状,是她在痛苦难忍时为了泄愤而留下的。
瞿新姜露着半个肩,惶恐地仰着头,腿蹲得发麻。
“起来。”傅泊冬垂视着说,“是你害我变成这样的,你得补偿我。”
一顿,她似乎很喜欢自己的用词,提了一下唇角,“对,你得补偿我。”
瞿新姜站了起来,半个肩微微缩着,锁骨深陷,“我什么都没有,能拿什么补偿你?”
“你帮我治病,我给你你想要的。”傅泊冬说。
瞿新姜气息微滞,“可我不是医生。”
傅泊冬把她牵上前一步,又把她按在了沙发上,注视着她说“你是,我说你是,你就可以是。”
或许是说话的人太过笃定,瞿新姜信以为真,好像她真的成了医生。
瞿新姜坐在沙发上,仍是抬着下颌看面前的人,“那你要我怎么做。”
傅泊冬扬起嘴角,仍是握着她的手腕,“我说什么,你照做就是了。”
在瞿新姜错愕的目光下,傅泊冬垂下头,温热的气息吐落在她的颈侧。
那个年份久远的疤痕又被咬住,只是这一回没有皮开肉绽的痛,而是像水蛇一样,温润又缓慢地碾了上去。
湿淋淋的,温热的。
瞿新姜双目放空呆滞,脑子里空空如也,身体因害怕而变得僵硬。
过了数秒,她猛地推开傅泊冬。
傅泊冬略微直起了点儿腰,手背从唇上擦过,模糊了口红的界限,手背被沾染上了一片红。
瞿新姜没有低头,她知道自己的锁骨一定也被染红了。
留在锁骨上的口红,是打翻在白色画布上的红颜料。
傅泊冬并没有把她的抗拒太放在心上,用很淡的语气说:“你把我的生活搅得一团糟,我有时候甚至不能好好工作,我每天都很苦恼。”
瞿新姜眸光闪躲着,颤着声问:“你的生活到底乱在哪里,如果这算是乱,那……”
“那你也想要,是吗。”
“我……”
傅泊冬低低地笑,屈起膝盖抵在了她的腿边,解开了自己衬衫顶上的一颗扣子,扭头把凌乱的长发甩到肩后。
“我拟了一份合同,只要你签了,我能给你你想要的。”傅泊冬似是在蛊惑。
瞿新姜不作声。
“你要尽快考虑好,为你,为你的朋友,别让你朋友的生活因为你也变得一团糟,我听说她很照顾你,甚至因为你换了工作。”傅泊冬用商量的语气,然而却像是没给商量的余地。
瞿新姜的朋友只有林珍珍了,她很清楚傅泊冬指的是谁。
傅泊冬抬手看了腕表,“十分钟。”
漫长的十分钟里,瞿新姜一句话也没有说,她的思绪乱成一锅粥。
在她的视线中,傅泊冬腕表的秒针在缓缓转动着,一圈又一圈。
时间临近结束,傅泊冬开始倒计时。
“十、九、八、七、六……”
傅泊冬嘴角的口红被抹至脸颊,嘴唇在倒数中开开合合。
瞿新姜仰着头,漂亮的肩头随着呼吸起伏,“好,但你要靠我治病,合同里如果有我……不认可的,我有权提出异议。”
“可以。”
然后,傅泊冬握着她的手腕,把她带回了自己的卧室。
卧室里,瞿新姜手腕上的力道松开,她背对着傅泊冬一动不动地站立,双目忽然被一块柔软的布料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