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就是这个理儿?”卫太太也来了精神,端坐在浴盆里,由女儿坐在小木凳上给她搓背——她早想雇个女帮佣了,至少能给她搓搓背!倒个洗澡水——也怪京里那些澡堂子,卫太太之前一两年在那里养成了时常洗浴的习惯,十天半个月总要去一次,那澡堂又有给人搓泥的服务,搓完了以后身子都轻了二两!要不是怕人说嘴,卫太太巴不得五七天都要去一次呢,如今澡堂关了,在家里自己洗,想找个搓背的人都难!
“你大哥也早这么说了,就是那院子,若是要请雇工也不算太大,”她几乎就要跑题地说起自己对院子的盘算了,但又忽而想起,大妮还没说自己为何回京,便忙转了口风,刺探道,“若是你打今后就回家常住了,那就不能请长包工,那房间得留给你,姑娘大了,该有自己的房间了,再有也得给你屋子打上炕——乘着天热倒好开工了。”
“我不回来常住,我是回来汇报开会的。”卫妮儿抿嘴一笑,“我现在升做通州转运使了,少说也得做个一年两年的,把这批流民都给安排走了再说,到那时候估计是能回京了——娘您也是的,就不想想,这些南官都走了,朝廷里那么多空位,不叫我们特进士来做,难道还留给那些守阙的老进士们?”
“当真?!”
卫太太一辈子在小小屋舍内打转,还真想不到这么远,何止是她,就连卫夫子都没想得如此透彻,只知道南官走了,六部啊,这个寺啊,那个衙门啊,怕是无人来填补,但真没想到这会是特进士的一个大好机会——就算是现在,卫妮儿已经说得这么直白了,她仍没有悟出来,这可能是皇帝苦心孤诣营造出的一个机会,虽然喜得把住盆边回头要看闺女,确认她没有说谎,却也还有几分忐忑,“哎呀,可你们毕竟资历浅薄,而且还有不少女进士……这,皇爷能许吗?”
“这说不定就是皇爷的谋算呢……”
卫妮儿嘀咕了几句,却也没有往深了说,她知道锦衣卫的厉害,也不愿从父母这边往街坊流传出口舌去,不过,有些既成事实,文书已下,消息其实已经逐渐在官宦圈中传开,那就无妨了。“虽然有些出格,但缺人缺得厉害,有些衙门,十停里去了八停,余下的那两停也办不成什么事,总要有人来做事的,不找南进士,京畿一带也带走不少人去从军了,这里的进士也不找,那……不用特进士,用谁呢?”
“京畿那里也有人去从军了?!”
这是卫太太不曾听说的新消息,她不由为之咋舌,几乎忘了往身上浇热水,“乖乖,不知和京城比起来,是如何的动静,我们这里闹得厉害呢,那几日沸反盈天,好几日都喊起来说有人造反了!那些兵满大街的跑,一拉就是一家人!也不知道是怎么选的!”
当时还在涿州的卫妮儿,知道得却是比卫太太还要更清楚一些:怎么选?那肯定是从那些南官的同年、亲友,以及在长达一个月的唇枪舌剑中为他们说过话争取过的官员开始啊,这一次……皇爷大概是铁了心,要把心念故土的南官连根拔起了,留下的只有那些在如此顺畅的局势中仍然没有发声,明哲保身的实干派——这些人是没有政治立场的,只为了做官而做官,那么,皇爷也就暂且能容得他们继续在京城待下去,是否要进一步清洗,那就还要看后续的局势了。
从这份决绝来看,恐怕半壁江山代管的说法,不会因为之前的口诛笔伐而不了了之,反而是真的要成为现实了。皇爷已经不再需要这些南官,和他们所代表的地方势力,才会一气往死里得罪……
卫妮儿对这件事还有些看不懂的地方,譬如她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皇爷的随机应变,还是早有筹谋,田大人到底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还是只是演出一场大戏,她很肯定的唯有一点:那就是皇爷真的不准备再靠地主了,虽然没有宣扬,在京城没有引起什么舆论反响,但地方上的动静其实也丝毫不小,这一次被连根拔起的,还有京畿州县中的顽固势力,他们也不由分说就被‘征兵’了,执行者正是刚从辽东前线归来的边军,在各地特进士们的指引下,这些眼神冰冷、装备精良的士兵轻而易举地接管了县内治安,让所有的负隅顽抗都成了幻想,这些在过去几年内,阳奉阴违,给特进士们吃够苦头的地方小世族,顷刻间烟消云散,皇爷的辣手是一点不输给衙门一直着力宣传的买活军……
说不定,那一个月除了让敌人浮出水面之外,还有一个用意,就是在等这批辽军秘密行军,不过卫妮儿心底还有点疑问:一般来说,对外作战,对内平叛,这是军队的天职,只要粮草充足,将帅们没什么好推诿的,但这种帮着抄家‘征兵’的行为,怎么想都有点倒行逆施的味道,执行命令的将领,等于是把读书人给得罪死了,考虑到辽军主帅一般都是阁臣——正是文人,卫妮儿也很好奇这支辽军的主帅是怎么想的,他们的士兵又怎么能做到完全服从命令,并不骚扰地方的。
如果不是留着长发,还有一些别的细节佐证,卫妮儿都会怀疑她接触到的是不是传说中买活军无敌的天兵天将了。不过,她可不会把自己的猜疑告诉母亲,这些事情父母还是保持完全的无知来得好,在家中她也只会和大哥透露几句,而眼下仍不是时机。
“京畿也挺乱的,所以也拉了不少人走,多些人从军也好!人少了,粮食就够吃了!”
她把话题给转开,母亲果然中计,急着追问京畿乱象,又担忧女儿是否因此遇险。“可不是这话?!眼看着今年的收成都没了,流民必定铺天盖地,他们无法进京,按老例子,好像都过不了保定,是不是绕路去通州了?哎,通州那里现在聚集了多少人?水情怎么样?”
其实,从卫妮儿这一身的老泥也能看出来了,若是水情好,她不可能抽不出洗澡的功夫,就刚才那泥,感觉至少一个月没洗澡了,有两块皮肤都起藓了。果然,卫妮儿摇了摇头,神色也有几分凝重。
“情况真不是太好。”
她低沉地说,“这也是我进京的缘故之一——通州……运河段可能要断流了!”
卫太太大张着嘴,一时说不出话来,惊骇地望着女儿,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的声音,“运河断流?!那——那今年的漕运——”
“就算通州段不断流,也是无用的。”卫妮儿想到这里,也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江淮暴雨,发了洪水……今年的河漕,注定断绝,一粒米也运不来京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