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是哪和哪啊,周老七的面孔皱起来了,他和马翠英说话,经常会有这个表情,好在这会儿屋里黑,马翠英也看不见,再说她虽爱跑题,可也还知道正事,不至于跑出去就回不来了。因道,“这不是挺好的吗,反正本来都是亲戚,光看长相根本分不出谁是哪一族的,要我说,科尔沁鞑靼和女金人长得也挺像!尤其是建新这里,好多小伙子看着又像女金人,又像鞑靼人的,光看脸实在分不清,我还以为都是女金人呢,可今儿听他们说,好像还有科尔沁的鞑靼在建新安家当兵的。”
“那明摆着是过去科尔沁、建州联姻通婚留下来的血脉,科尔沁战士或许就是他们的母亲留下来的亲卫……”
不过,马翠英这话不假,鞑靼人的标志——尤其是科尔沁鞑靼,在长相上的特点是显著的,他们的眼皮很单很厚,天然有一道褶皱,很挡光,还有眼珠子的颜色比较浅,而女金人,容长脸儿,大脑门子,狭长的丹凤眼,中不溜的身材,这都是很普遍的特征。真有好些人一看就知道是科尔沁、建州混血的,而艾放羊的长相就和科尔沁鞑靼不太一样,听勇毅图鲁说,卫拉特鞑靼那,大圆脸多,而且也有不少和当地的番族通婚留下的血脉,鼻子高高的,脸小小的,肤色也不发黄,但又不像是纯粹的番族那么吓人,至于住在北海的布里亚特鞑靼,长相又是不同了。
光看长相,便可以分辨出建新这里的居民,构成其实是相当复杂的,他们进城以来,所见到装扮不同的人群,很多都来自不同民族:运煤进城的就有两个民族,一个是典型的建州女金长相,一个押车的矿工好像是科尔沁鞑靼。
此外还有进城卖毛皮、草药的鄂伦春人、鄂温克人,也可以从头顶的帽子分辨,推着独轮车,运开江鱼进城来卖的是黑金人——这一点,和叙州相似也不相似,相似的是叙州临近的也是多种族的蛮夷生熟番,但不同的则是,不论如何,在叙州和川蜀,汉人的数量依旧是绝大多数,有压倒性的优势,而女金人的人数却真的很少,就算是在大本营建新也显得有些单薄。
人数少,繁衍就是头等大事,马翠英问周老七,“你说,会不会把南下的女金妇女喊回建新来生活?”
没等丈夫回答,她就又摇了摇头,否决了自己的说法,“不可能,和我一样胆大敢闯的女娘又有几个?大多数人去了南面就舍不得走了,就算去叫,也叫不回来的,反而生分,云县那里娶不上老婆的人可多了,而且买地的活死人,待媳妇可好,不喜欢还能离婚……这谁愿意回建新来啊,又不傻。”
这实在是正论,周老七也想不出建新该如何解决女眷格外缺乏的问题,实际上当时他们因为顾虑通古斯、卫拉特局势未定,条件艰苦,把大多数女眷都送往南面,固然保全了她们的性命,使得她们免去被沿路部族觊觎抢掠的风险,但也带来了深远的后患,周老七想了一会,道,“那只能是多娶野人女金的妇女,或者重拾共妻制度了——此地毕竟是王外之地,不然这条路都走不通。”
“共妻啥的先不说,鄂伦春人的姑娘被娶走了,那他们的小伙子呢?”马翠英开始寻根究底了,周老七答不上来,恼羞成怒,捏着她的鼻子道,“他们可以去娶虾夷人的女子啊——可别问我虾夷人娶不上媳妇怎么办了!你呀,在建新出入可要小心,别和我分开了,入城来几乎见不到女人,好几个小伙子看着你那眼神都是火热,你得当心些。”
马翠英这人,平时大大咧咧的缺心眼,遇到正事却还是知道好歹的,顺从地答应了下来,“不怕,我有火铳呢,谁敢碰我,一枪嘣了他。我早都想好了——别说建新,虾夷地也一定是男多女少,敢和你一起去虾夷地,哪能没有点本事呢?”
“哟呵,不是说手粗笨,使不好火铳么?来来,我来看看你的手细发了多少……”
且不说两人在这逗闷子,艾黑子、勇毅图鲁他们,第二日起来就不见踪影了:周老七本来和他们也是在建新分开,他要等海冰完全融化之后,跟着建新的商队去苦叶岛,从苦叶岛再去虾夷地——实际上这是绕了一个大圈,但这时候行路绕圈太常见了,尤其是去往边荒之地更是如此,不可能完全直线前行。
不过,艾黑子他们倒也不是不告而别,动身远行,而是跟着建新的卡伦额真去北海打探罗刹踪迹——卫拉特鞑靼和罗刹国距离更近,自然对罗刹国的信息也非常的上心。实际上,如果能把整个通古斯拿下,包括下方的喀尔喀鞑靼全都归顺买地的话,卫拉特到建新那就要好走得多了,一路都是自己的地盘,再不必太担心安全。不论是往北从北海过卫拉特,还是取道喀尔喀,选择也会丰富得多。
此去北海,一路快马,来回也要多半个月的功夫,占用的马匹不少,前往苦叶岛渡口的队伍也因此耽搁了行程,商队只能等这一支卡伦额真回来了再安排动身,周老七因此也得了闲空,可以在建新多修整几日,大汗那里来人告诉周老七情况,又请他早饭后去和大汗闲谈。周老七当然也没有拒绝的道理,略一寻思,便对马翠英道,“我去见大汗,这就不便带你了,我们快些吃饭,吃完饭,你到买地办事处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顺便也给参园报个平安!”
马翠英一个年轻女孩,甭管多虎超,在这个极度缺女人的城市,也不可能完全放在心来,听丈夫这么一安排,也是眼睛一亮,瞅了周老七一眼,意思很明显:这么安排非常合适!甭光看个矮,个矮的男人心眼可真多!她就喜欢有心眼能算计的,只要算计的不是她就行!
周老七被她看了一眼,也是失笑,两夫妻打打闹闹,快快地吃了早饭:建新在吃上倒真不寒碜,该有的一些东西也都有,金帐里还是通电的那!
吃了甜腻腻的奶酪,喝一碗加了奶皮子、炒黄米的奶茶,配的是女金打的大酱沾暖房出的时鲜黄瓜,这是参园都吃不上的好东西——开春这时候能吃黄瓜,也就是老汗金帐才有这待遇了,除此之外,主食还有炸得焦黄松脆一咬一咯吱的焦圈,夹在烧饼里配着豆浆吃,这一顿带有强烈鞑靼、建州特色的早餐,又融合了不少买地的物资,可说是南来北往的大杂烩了,吃得小夫妻是心满意足,肚皮溜圆,感觉因为赶路而瘦得有些凹陷的脸颊,都眼见着圆润了不少。
饭后,周老七去拜访大汗,马翠英戴上风貌,把脸遮住,穿了丈夫的衣裳,从远处看几乎就像是个男孩,又和金帐要了个护卫,一道出了水泥屋子,往城北过去办事处,这路上越走,路越黑、煤渣越多,却也不是没有缘故——和矿山有关的建筑几乎都在这里,运煤车也从此处出入,买地的办事处当然也在这里了,毕竟,虽然建新是女金人的城市,可建新的煤矿,却完全是由买地出人管理,这也让买地办事处在建新的存在感,从一开始就相当的强——这倒不是买活军要求的,而是女金人自己的请求。没有办法,就算女金人想要自己管,他们也没有这个本事那!
“喂,你这小贼,快回来,快回来!你们这些小杂种,难怪你们的娘不要你们——”
城北这里,是他们昨日入城没有经过的地方,这里的屋子比城南要多,显得比较富庶,但似乎也更混乱一些,马翠英跟在护卫身后,踩着那混了煤渣的脏雪坚冰,还没走进街巷多远呢,便瞧见一道影子从街角直冲出来,往两人身上撞去,身后还有人气急败坏地大叫道,“不学好!快把老子的人参还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