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匕乍见(2 / 2)

“没有。”

这样就够了,泠琅默了一下,她要找的人还在,她现在只需要去问个清楚,然后彻底离开。

至于身后会发生什么,那完全不关她的事。

但她还是多问了一句。

“你到底是干嘛的?”

江琮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他眼睫很长,这样做有种迷茫脆弱的美感。

他好像没听懂。

泠琅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是谁?”

他半阖着眼,似乎在努力分辨她话中意味,片刻后,嘴唇微张,说了句什么。

泠琅没听清,这声音太轻,他貌似连说清楚话的力量都消散了。

于是她再次低下头,贴近他,十分耐心地等他重复一遍。

凑近江琮的时候,她又隐约闻到那个味道。浅淡、清冽,像沾染着晨露的兰草。

忽然地,她便想起自己曾经怀疑过这个味道,原来一切在冥冥之中早有预判,她的直觉果然一向准确。

耳边是青年沉重而费力的呼吸声,他说了几个字,破碎支离,依然难懂。

泠琅垂下眼,正要直起身结束这番无意义的交流,忽然,她僵住了。

一个东...

西抵在她背后。

与此同时,青年的声音冷冷响起。

“把刀扔了。”

字字清楚,毫无方才的艰难晦涩。

泠琅眨眨眼,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被他演了。

她被一个挨了记灼岩波、看上去半死不活的男人演了。

她明明知道他演技有多高超,扮病秧子有多惟妙惟肖,但还是因为自负和傲慢,以为他定会为灼岩波奄奄一息,她再次被他狠狠地骗了。

“扔刀。”

这声催促更加简洁利落,同时,背后那样事物再次抵进了一寸,已经刺破她的皮肤。

泠琅咬着牙,手一扬,云水刀被她扔在草丛中,划过叶片发出窸窣声响。

江琮仍然保持着这个姿势,右手放在她后腰,像一个亲密无间的温柔拥抱。

他的声音也很温柔,就贴在她耳边:“夫人,怎得这般天真?”

天真,泠琅无法忍受这个评价,但她一声不吭。

江琮低低道:“你方才那招凶得很,我这样这个样子,你半点没有怀疑,是很相信自己的手段罢?”

“我很喜欢你的刀法,谁教你的?嗯?”

他的吐息洒落在她耳侧,好似情人间低低絮语。

青年温声催促:“不说话,是想让我更深一点吗?”

在他这句话成真之前,泠琅终于撑不住,她张开嘴,惶然道:“是,是——”

江琮耐心极了:“是?”

“是你姑奶奶!”

泠琅张开嘴,狠狠朝他耳朵咬去!

对方反应极快,当下侧过头,躲开了这毫无章法的一击。泠琅看准机会,反手夺下抵在自己身后的剑刃,手握着锋面,瞬间便流出血。

江琮立即翻身来抢,他那边是剑柄,而她只有尖利剑身,十分吃亏。泠琅咬着牙,在他伸手之前,忍着剧痛将剑抛向树丛,又是哗啦一阵响。

痛,太痛了。

背后的两处伤口,胸口因为过力而无法平复的撕裂感,以及正在汨汨流血的右手掌心。

泠琅几乎要将牙咬碎,她飞扑出去,抓住了正欲捡剑的江琮的脚腕,对方一个踉跄不支,直接翻滚在了草面上。

好,好得很,扯一下就倒了,明明自己都没力,还来诓骗她!

泠琅瞪着眼,厉鬼一般手脚并用,匍匐上前,而他也翻身过来压住她,二人重现当初在白鹭楼的不堪场景,在草丛中翻滚起来。

“骗子!骗子!”她伸出手,想掐他脖子,但被对方的长臂挡在两寸之外,只能把手中鲜血胡乱蹭在他胸口。

江琮低喘着,显然已经应付不了这种泼皮行径:“我是骗子,那你是什么?你把侯府骗了个转……”

“我可没骗自己亲妈!”泠琅去咬他按在自己肩上的手,“你这个人,连亲妈都骗,侯夫人每天伤心流泪,以为自己儿子马上活不成,谁知道他多健康……”

江琮咬牙冷笑:“你就没骗她?什么教书先生,投奔亲人,可真像啊……”

泠琅也费力发出类似于冷笑的声音:“你好意思说我?什么半夜睡不着,亏心事做多了当然睡不着,也不晓得出去干了些什么腌臜事!”

江琮终于捉到泠琅的手,他用尽全身力气,将她双手困在她头顶。

“腌臜事?”他逼视她,“那你在外面又是为何?北坡密林是你能随便去的么?”

泠琅被迫着同他对视,她仰着头不屑地说:“我想去就去,怎么,怕我发现里面关着的女帝宝贝是你本人吗?”

江琮愣了一瞬,显然没听懂这句话:“你在胡言乱语些……”

下一刻,他眼疾手快地按住泠琅的腿。

“想干什么?”...

他用一只腿压住她下身,让她彻底动弹不得。

“同样的伎俩还想用几次?你只会这个?”

泠琅呸了一声:“你还不是只会踹人屁股!”

江琮闭了闭眼:“我几时踹过你屁股?”

“装什么,哼,世子名字里有姜有葱,却偏偏只会装蒜呢。”

“伶牙俐齿。”江琮将她双手按得更紧了些。

他顿了顿,视线移到她手腕上。

“你在摸什么?”他哑声说。

“摸你的脉,”泠琅咬着唇,不敢置信道,“还是这般破碎,你到底是如何——”

“还是?”江琮垂下头,声音轻了下去。

“哼,告诉你也无妨,你躺床上半死不活的时候,我查探过你的气脉,还送了两段自己的真气,当然,你这般狠辣无情之人是不会回报好意的——”

无人回应。

身上压着的躯体渐渐沉重,泠琅意识到了什么,她挣扎着推他:“喂?”

月光下,青年的面色苍白到可怕,他费力地咳喘,已经再没有余力去压迫她。

泠琅简直喜上眉梢,她哆哆嗦嗦地爬起来,迈开酸软无力的腿,颤巍巍去林下找刀。

也不管身后人如何,她几乎趴伏在地上寻找,终于拿到了云水刀,待再次直起身时,又是一阵头晕目眩。

一手撑着树干,她艰难地吐息平复,眼皮一掀,看见青年也坐靠在某棵树下,一副快厥过去的样子。

这下真的谁也奈何不了谁了。

“哼,我,我网开一面,饶你一命,”泠琅说,“江湖漫漫,后会有期。”

说完,她蹒跚着步子,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试图离开这片树林。

离开了很久,也没完全离开,眼前一阵黑一阵白,她几乎要一头撞到树干上。

酷烈的杀招,是不能那么轻易使唤的,李如海一直告诫她尽量少用,但她从来不听。

闷喘着,晕眩着,泠琅听见身后有人在问。

“你要去哪里?”

她翻了个白眼:“你管我去哪里。”

江琮咳嗽了两声:“我知道你要去找周厨子,他并不在我此前说的地方,就算他在——”

他顿了顿,继续说:“凭你如今这样,能顺利寻到,又平安离开吗?”

他露出一个非常虚弱的笑:“你走不出去的,有人到处在找我。”

泠琅说:“那我现在就杀了你,总好过黄泉路上一个人。”

“何必下黄泉呢,夫人,留着点力气罢,”江琮微笑道,“我有两全的法子,你想不想听?”

“你说话就跟放屁一样,别以为我还会信——”

“我知道你在找什么,”青年轻声说,“刀者的死,也同春秋谈有关,是吗?”

泠琅气喘吁吁,她转过头,恶狠狠地看他。

江琮假装没看到这道视线:“我们是可以合作的,因为你想知道的事,我也想知道。”

泠琅哦了一声:“我有什么好处?”

“我能帮你,这不就是最大的好处?”

“瞧瞧这口气,”泠琅讥笑着说,“你能帮我的,我自己难道完不成?”

“可是我若不帮你,就会想尽办法杀掉你,”青年淡声道,“你以为我会放任一个知道秘密的人流落在外?”

泠琅忽然笑了一下。

“我知道你什么秘密?”她柔声说,“是你一直在装病,还是你修炼了某种奇诡的武功,让经脉错乱从而异于常人,还是——”

“以精诚忠心著称的泾川侯府,竟出了个加入青云会的不肖子孙?还是十二分舵主之一那种角色?”

“如果此事被侯夫人知道,她会作何...

表情?”

她倚着刀,艰难地走回他身边。

江琮仰头看她,阴影落在他脸上,眼睛中辨不清情绪。

泠琅一字一顿地说:“是你该威胁我,还是我该威胁你?”

远处有火光和人声隐隐,似乎有人在四下寻找,正逐渐朝这边围拢。

好像有绿袖的声音。

泠琅侧过头看了眼,默然片刻后,忽地莞尔。

她蹲下身,轻轻拉起江琮垂在身侧的手,手骨精致细白,青脉清晰可见。

“你说得对,我们是可以简单轻松一点,怀揣着彼此秘密的合作的确往往能长久。”

“是想要这个吗?夫君,”她摩挲着他腕上肌肤,用气声说,“想要就求我。”

青年的眼神忽然就深了下去。

“他们要来了,”她倾身在他耳边低语,“我们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