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又低又闷,像被扔出家门的大狗,垂头丧气说:“小叔叔,对不起。”
宁晃叹了口气,勾了勾手、说:“过来。”
他走过去。
肿着的脸让小叔叔掐了一把。
疼得倒抽凉气。
宁晃轻哼一声,说:“你对不起什么?”
“让人打得跟猪头似的。”
他没说话。
宁晃目光打量了他一会儿,这才看见,他手上也让玻璃划了一道,皱着眉说:“刚才怎么没让医生给你也包一下?”
陆忱小声说:“忘了。”
宁晃气得想飙脏话。
压了下去,拿起医生留下来的纱布碘酒,哼了一声说:“伸手。”
陆忱就伸出手来。
宁晃拿着棉签,皱着眉,小心翼翼地给他涂碘酒。
冰凉凉擦过伤口,一阵阵火辣辣地疼。
陆忱却感觉不到似的,一动不动。
宁晃一边涂一边嘀咕:“你也是的,你爸揍你,你就在那站着,长两条腿干嘛使的,不能还手还不能跑么?”
“平时没见你那么老实听话。”
灯光下,宁晃的睫毛一颤一颤,耳边的碎发也跟着微微的晃。
上过药,又拿纱布给他包上。
呆了一会儿,见他不想说话。又拿了根笔,绕开伤口,在他纱布外头轻轻画小人。
垂头丧气的表情,蔫头耷脑的神色。
就差两个狗耳朵,就跟陆忱一模一样、活灵活现。
陆忱看着看着,本来沉重烦闷的情绪,不自觉轻轻飘起了一点。
他收回手来,看了又看,终于忍不住说:“小叔叔,你还会画小人啊?”
宁晃见他终于开口了,把笔帽合上,轻声说:“十几岁上课的时候不爱听课,除了听歌,都在干这事儿。”
“还经常让主任抓到,挂教室门口展览。”
陆忱不可思议地看他:“展览你的画?”
“……展览我。”宁晃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说,“陆忱,你是不是脑子被打坏了。”
陆忱愣了愣神。
原本干涩的嘴唇,终于弯出了一丁点笑意来。
178.
宁晃那天为了哄他高兴,极罕见地跟他说自己以前的事儿。
说他高中的时候,晚上还经常去驻唱赚生活费,唱完了就睡人家酒吧,第二天刷个牙就跑去学校,连衣服都没换,铆钉上衣破洞裤,要多扎眼有多扎眼。
只能在门口找人借个外套,自欺欺人似的、披上就往门里头冲。
一般来说,冲一半,就让主任给拎着后衣领拦下了。
接着站门口全校展览。
“丢死人了。”哪怕二十七岁了,宁晃想起那个场景,还是会拧巴起眉毛来。
坏学生也知道丢脸。
但故意装出混不吝、不在乎的酷哥样子,抄着兜站门口,谁路过看他一眼,他都假装看不见。
好学生陆忱没有过这个待遇,就忍不住追问说:“然后呢?”
“然后?趁他不注意我就跑了,还真站在那展览么。”宁晃轻描淡写。
但想了想,又说:“不过我这样不守规矩也不怎么好,高中的时候就没什么朋友,那时候老往酒吧跑,我们学校就传我是混混……他们不太敢跟我说话。”
“学校倒是有几个真混混。我嫌他们傻,不乐意搭理他们。”
他虽然也不怎么念书,但跑酒吧好歹是赚钱的,看不上那群正事不干、天天就知道花家里钱、给家里找事儿的傻子。
陆忱几乎能描绘出一个拽得二五八万似的小叔叔,眉眼桀骜又清俊,孤零零一个人在学校角落听歌。
……这得多招高中的小姑娘喜欢。
他便忍不住问:“高中的时候,没人给你塞纸条啊?”
宁晃懒洋洋说:“有,不过看了也都装没看见。”
他十几岁时还没遭遇过社会毒打,拽得要命,什么卿卿我我情情爱爱的,压根儿进不去他的眼里。
看人家小情侣让教导主任抓住,都犯嘀咕,在旁边嘀咕有什么可腻乎的。
嘀咕完了,就看教导主任点头,指着他对小情侣说:“看见没,连他都懂这个道理。”
然后教导主任又踹他一脚,说:“你好哪儿去了,天天迟到早退,你倒是不谈恋爱,你也不干人事。”
“——你给我墙边站着去。”
他就骂骂咧咧又去墙边站着去了。
他说这些怪丢人的,偏偏他家大侄子就爱听这个,听过了,就看起来明亮一点。
宁晃严重怀疑,陆忱就是喜欢听他出糗。
但一扭头,看见陆忱眉宇渐渐散去的阴霾,到底是忍下了。
算了,爱听就爱听吧。
陆忱忽地说:“小叔叔,要是我给你写纸条,你也装没看见?”
宁晃笑了一声,说:“你?我高中那会儿,你还在初中吧?小屁孩?”
差四岁。
这么一算还挺大的。
陆忱偏偏有点儿固执地问他,说:“我就说,如果呢。”
“要跟你差不多大呢?我给你写个纸条,塞你桌洞里。”
宁晃盯了他半天,脑海里隐约描绘出陆忱高中生时的轮廓。
耳根不自觉热了热,撇过头去,淡淡说:“那得看你写的是什么。”
陆忱忽的嘴角终于翘起来,就这样悄悄抱住他。
像抱住了一个硕大无比的棉花娃娃。
宁晃轻哼了一声,嘀咕了一句,说你浪什么浪。
又迟疑了片刻,问他,心情好点没有?
陆忱点了点头。
又摇了摇头。
宁晃看不懂他加了密的暗语。
却冷不防,被轻轻亲了额头。
轻缓又笨拙地堵住了嘴巴。
舌碾过嘴唇,黏糊糊亲了许久。
最后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像大狗一样埋在他的颈窝,声音闷闷地喊他。
小叔叔。
宁晃愣了愣神。
终于垂下眸,揉了揉他的头发。
声音是罕见的无措和柔软。
“陆忱……你别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