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
这天晚上宁晃睡得很不安稳。
事实上, 这次变回来之后,他的记忆就变得越来越细致,带来的情感也越来越真实。
他猜测, 跟记忆的时间远近有关系, 跟发生记忆时情绪的波动也有关系。
程忻然那事时,他虽然也恼火,却没有这样明确的愤怒。
或许是因为, 回忆程忻然那时的记忆, 是相对模糊的, 印象最深刻的, 也就是那些令他愤慨的旧事,而余下在大街小巷辗转流离的记忆, 却不甚明晰。
但陆忱这事儿, 他每晚都会梦见。
梦见自己四处跑通告, 一宿一宿睡不着, 不想接陆忱的电话,却看着陆忱给他的未接来电发呆。
翻陆忱以前跟他的聊天记录, 一页一页看完了,又去看他的朋友圈。
看陆忱搬进了他师兄租的办公室楼上, 连个供暖都没有来,买了小太阳度日。
看陆忱在人还没有雇齐的时候,上上下下给办公室清扫, 除了自己的房间,还要打扫办公室,夜半无人, 还要在一张小桌上赶论文和报告。
看陆忱跟办公楼管理方扯皮, 气得火冒三丈, 发朋友圈只有三个流泪的黄豆表情。
魔怔了似的一条一条往下刷,刷到底,又盯着手机发呆。
那时抽得很凶,经纪人进门儿,让他呛得咳嗽,骂他:“你不要嗓子了?”
他说:“就这两天,过了劲儿了就好了。”
“那你给我赶紧过,”他经纪人火上浇油,说,“本来就跟你说过,年纪小就不靠谱。”
“他这研究生还没毕业就要搬出去,真要毕了业,他万一要滚回你那长海小城去,你还跟他回去吗?”
他懒懒看他一眼,说:“你想得还挺多的。”
“我早就想了,这不是怕你脾气大么。”经纪人斜他一眼,说,“再说,这可是你事业上升期的时候,多点粉丝不好么?”
“宁晃,你在圈里好歹熬出头了,这就是老天爷给你的运道,你没出头时吃了多少苦,你忘了么?”
“为了不清不楚的这么一人,你自己说说值吗?”
宁晃听得烦了,用枕头捂着耳朵,皱着眉说:“你行了吧?你不带新人了么?来我这儿啰嗦。”
“你说我为什么来,新人都比你省心。”经纪人看着他就来气,骂他,“宁晃,你别以为你好看一点、有点名气、给小男生花点儿钱,人家就认你了。”
“我在圈子里见得多了,花大价钱提携自己对象的不是没有——过了那阵子,也就那么回事儿。”
“他搬出去,你也早点从里头出来,是好事。”
宁晃让他戳了心口窝子,气得脑仁儿嗡嗡响,拿枕头砸他,说:“赵哲,你他妈说完没有,你是来找我的,还是来找事儿的?”
说完,头一阵一阵疼,自己抱着头,低声说:“看我还没死,心里不舒坦是吧?”
经纪人让他砸了一枕头,本来还想骂,见他抱着头那副可怜样,又叹了口气,说:“行行行,我惹不起你。”
“就对我这么横,在家里连个屁都不敢放——头又疼了?”
宁晃比他想象中娇贵多了,烟酒熬夜着凉,一点儿都不能碰。
这么娇贵的人,当年怎么从酒吧里熬出来的。
兴许就是靠忍着。
经纪人叹了口气,问他:“止疼片有吗?我记得你车里有。”
“没开车出来。”宁晃说。
“行李呢?”
宁晃已经开始耳鸣了,听不出他说什么,半晌说:“行李……没带出来。”
这些出门时的零零碎碎,平时都是陆忱给他整理的。
他走的急匆匆孑然一身,除了手机钥匙什么也没有,连内裤都是现买的。
“你别烦我,熬一熬就过去了。”他说。
“熬着哪行,”经纪人看他一眼,说:“你等着,我去给你买。”
经纪人出去了。
宁晃手机震了震,晕乎乎低头,看了一眼屏幕。
陆忱给他打了电话。
他随手划了挂断,头疼得晕头转向,匆匆忙忙跑去浴室。
呕出了酸水来。
210
醒过来的时候是在酒店,中午。
宁晃在那扶着自己脑袋,坐着想了半天,总觉得这房间都跟梦里的那间差不多。
套间,配客厅,浴缸,落地窗,织花地毯,酒店一贯的白色大床。
他总算想起昨晚自己冲着陆忱发脾气的事儿来,说后悔倒也不后悔,就是情绪怏怏地,快活不起来。
起床时有些冷,他抓了抓头发,趿拉着一次性拖鞋去刷牙,酒店的一次性牙刷很硬,肥皂的香味他也不大喜欢。
套房冰箱里倒是满满当当的,他摸出一罐来,空腹喝了半听冰汽水,终于清醒了一点。
窗外阴阴的。
他看了一眼自己手机,十几条未接来电,微信上也提示他积攒了四十几条信息。
一条都不想看。
却偏偏震了起来。
这就跟梦里那个电话隐约重合,他手颤了一下,忍不住皱着眉看。
不是陆忱。
说不出是松了口气,还是越发让人不快。
备注是:经纪人。
——也就比陆忱好了那么一丁点。
原本不会头疼的十八岁,险些把神经性头痛也继承了过来了,看了好半天,才接起来,说:“什么事?”
手机那边儿的经纪人劈头盖脸发问:“小祖宗,你昨天干嘛了?”
宁晃说:“没干嘛,跟夏子竽他们玩去了。”
“不是,我是说你跟陆忱。”经纪人嘬着牙花子,说,“你看一眼网上,现在到处都是你。”
“我就知道,甭管大小,你就是不能给我省心的主。”
宁晃愣了一愣,没挂通话,就直接点进微博去看。
到处都是:宁荒男性恋人接吻
这些字眼。
他指尖儿碰了碰,点开来看,还真就是他和陆忱的照片。
昨天夜店走廊,他揪着陆忱领带,亲上去那一刹那。
亏他还特意找了个监控死角,结果什么用没有,这应该是从哪个包间里恰好看到,门缝儿里偷拍的。
陆忱的面孔没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