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今被命线牵引着, 一次次又一次地走过忘川河。
或迷茫或解脱,或浑浑噩噩,她以为自己孤身一人的时候, 并不知道身后始终有个身影追随着她, 踏破轮回。
朝辞早就知道今今每一世的命数,更是明白命簿不可更改, 否则必将遭受天罚。关于天罚的传说她也早有耳闻。
无论是因为邪咒还是为了不让今今卷入天罚,遭受极刑, 朝辞一直都和她保持着距离,直到看她受尽磨难,忍不住冲动行事的那一世。
青侜将自己的魂和肉都祭献给了魔君, 失去了轮回的资格, 所以命理该有的惩罚竟伤不到她,不过一旦魂飞魄散那么等待她的自然是彻底的消亡,关于她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但她所依附的魔力正是污秽缥缈,且极难死绝的力量。舍弃了肉身反而让她更加行踪难定,她幻化成各种身份, 想要伺机杀死朝辞, 可是因为实力的悬殊也一直都没有能成功,甚至经常被朝辞反杀。
她最厉害的并非实力, 而是难缠的不死魂。
她总是能够留下一抹魂魄,逃之夭夭。
在一次又一次的濒临死亡的过程中,青侜也变得越来越强大。当初她无法吞下朝辞的妖丹, 之后她坚信自己能够消化。
而且她固执地认为, 她一直无法长出来的第九条尾巴肯定和朝辞的妖丹有关。只要吞下朝辞的妖丹, 吸收她的修为, 便能飞升成神!
而因为邪咒缠身, 想要保护今今,不愿伤害今今一丝一毫的朝辞,却在守护中日益衰弱,更是因为为了帮今今挡下天罚,自愿被困万雷山中,三魂七魄支离破碎。
幸好有青渊赤火教导她如何抽出一魄逃出天罚,重塑血肉之后,继续以人类的姿态守护着今今再一次的转世。
青侜想要看的热闹一直都没能看成。
无论有多饥饿有多干渴,朝辞一直都在忍耐着。
整整三千年,不吃不喝。
这只天生食肉的猛兽自然也有被食欲疯狂摧残到失去理智的时候,更有克制不住思念想要靠近今今之时。
这些折磨本就束缚着最原始的欲念,很难消解,更何况朝辞坚守的是一段凡人无法想象的漫长时光。
三千年的时间里,朝辞一直都在自己身上尝试各种各样克制欲念的方法,并且在伤痕累累之后找到了一系列行之有效的管控手段。
大多数的时间里,朝辞都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以天罚为戒,即便再想念她也强迫自己远离今今,不要因为自己的欲.望伤害到今今。
她一直将当年今今的惨死归咎于自己的疏忽。
轮回仿佛给了她又一次守护爱人的机会,这一次,她一定会做到最好。
在今今数不清的人生中,朝辞有可能是她一位交集不深的朋友,或是不太熟的同事,甚至是擦肩而过的路人。
失去了所有过往记忆的今今,一直都以为自己不过一介凡人,在红尘之中疲于奔命,自然也不会去注意人生中的过客。
但此刻,紧紧握着朝辞妖丹,识海与朝辞的记忆瞬间交叠的陆今,元神猛然觉醒。
被封印的神识在一刹那超越了所有凡物的困囿,玉兔的记忆在她身体里勃然苏醒,从月宫到狐狸山,从悬山到蜀地,一轮轮的命运之线被她攥回手中。
在这可以忽略不计的一息之间,陆今全部想起来了。
想起了她是谁,想起了她爱着谁,想起了每一世都有同一欲言又止的人和自己错身而过,都有一双贪恋的眼睛安静地凝望着她。
她想起了在悬山家中,有一段日子她总是惶恐难安,总是梦到自己忘记了一切。唯恐遗忘 朝辞的恐慌让她将自己的记忆藏入戒指之内。未来的某一日,即便噩梦里的事成真,她也能想起所有本该属于她的记忆。
又是一世,孤苦的她垂垂老矣,坐在家中后院等死之时,有个女人走到她身边,喂她吃了一颗去了核的小樱桃。
她一向喜欢吃这些甜甜的果子,而这颗小樱桃是她这辈子吃过最甜最软最多汁的果子。
她记得临死之前抬起头,看到了站在阳光下的女人。
那女人穿着红衣,乌丝如墨,柔媚的双眼里带着笑意,轻顺着她干枯的头发,柔声道:“睡吧。”
最后,她便在这个女人的安抚下进入了永眠。
她甚至想起了某一世的自己是个穷困潦倒的画家,这辈子只活了三十二岁,而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年遇上了一位知己。
那一年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年,让她终于有了一种这世界与她有一丝关联的叹慰。在临死之前,她画了一幅画送给这位知己。那幅画无论硝烟战火辗转搬迁,朝辞一直都带着它,一直到十年前她搬到如今的居所,挂在客厅正中。
……
无数尘封的过往扎进陆今的意识里。
原来朝辞从未离开。如此冗长又寂寞的岁月,她到底是怎么撑过来的?
陆今眼泪无声地滑落,落在她的手背上,沿着指缝落到掌心间,浸湿了胸针,浸湿了妖丹。
“别抛下她……她明明那么害怕寂寞。”
陆今被刀割一般痛的内心深处迸发出巨大的能量。万丈绿光从她的身体内闪现,青侜甚至在一瞬间被晃得无法视物。
一直在留意万雷山中变化的小镇居民们,本就对今夜万雷山那头的动静一直很关注。没想到电闪雷鸣就算了,这会儿居然炸出盈天的绿色,将整个黑夜都染得青翠。
那绿光从蜿蜒的山脊上划过,冲击波横扫大地,直接扫进了小镇的千家万户。
小镇居民们吓得心跳差点儿骤停,还以为是什么藏在山窝里的实验室泄露了反射性物质,纷纷检查自己身子有没有变化。
出乎意料,居民们检查了一番身子全然没事,反倒是一些小伤小痛的全都消失了。骨折少年能下地行走,百岁老人健步如飞……就连刚刚做完绝育的猫醒来就都能给家里看不顺眼的狗一个大耳刮子。
“是神吗?”
“是神啊……真的是神降临了吗?”
在遥远的G城,站在窗边的傅渊颐拿着手机,刚刚刷完了热搜上关于万雷山里“神仙蹦迪”的视频,印堂还发着黑,忽然又感觉一股更为强大的力量刺破天际,让整个人界都抖了三抖。
傅渊颐:“……”
不是吧,今晚是什么热闹的大聚会?
“渊颐。”有个女人从屋里出来,她穿着吊带睡裙外面披着傅渊颐的外套,即便睡眼惺忪且丝毫没有收拾,依旧掩盖不住她的美艳,“你怎么还不睡?”
傅渊颐揽着她的腰,将她搂进怀里,委屈的眼泪差点流下来:“怎么还没闹完啊这帮老妖妇。这回还折腾出这么大规模,我得加几宿的班才能把记忆都替换完啊。坑死我得了。”
……
冲天的绿光向外扩张之后,又急速拢回,变成一团温暖的光球,往万雷山最深的山谷之中砸进去。
那黑魆魆的连光都照不到的最深处,无人知晓那儿有一具蜷缩着的尸体。
深谷之中寂静又凶戾,除了天罚,四界任何气息都无法进入此处,这儿是惩戒、忏悔之地。
那具尸体在数日前尚有一丝气息,如今身上顽强支撑了千年的微薄活气儿也 已经荡然无存。即便如此,九层天罚还在孜孜不倦地落下,轰闪不止。
又是一道紫电从天而降刺入谷底,那团绿光从后面追了上来,将天罚紧紧裹住,紫电被绿光包围,顷刻间被吞噬得一干二净。
这永夜般寂静的黑沉世界第一次被点亮,而那具尸体也在千年中,第一次感受到了疼痛以外的温暖。
她感受到了。
……
将所有的法力都渡下深渊的陆今身子摇晃了一下,险些摔倒。
我都想起来了,我不会再忘了你……
你不会死的,你坚守了这么多年,不能在这时候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