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模一样的……
林雪旷心中突然萌生出了一个不大可能的想法,他将手机屏幕按亮,上面的时间赫然是四年之前的11月27号。
林雪旷慢慢抬起头,只见前方殡仪馆的玻璃门上映出了一个挺拔清瘦的年轻人。
他的眉眼俊秀淡雅,带几分书卷气,肤色极白,穿了一件黑色的长款大衣,乍一看去气质温文,容貌夺目,唯独一双深黑色的眼眸,却仿佛不见底的凝渊,深沉、孤冷、静默。
镜像中的年轻人也正在以同样的神情,冷冷地回望着林雪旷。
是他,又不是他,四年前的身体与四年后的灵魂结合在一起,有种还魂般的诡异。
——竟然重生了。
按照手机上的日期,目前应该是四年多以前,他刚刚回国读研之后不久,这会站在殡仪馆门口,又是这么一身黑的打扮,似乎是正打算参加什么人的葬礼。
林雪旷想了想,但以前的记忆实在有些模糊了,毕竟他的工作就是通灵捉鬼,过去三天两头的就要跟殡仪馆、坟地、火葬场打交道,眼前的场景太熟悉,很难分辨要面对的具体情况。
这时,他听见不远处小卖部外面的雨棚底下传来一阵说话声:
“……对,就是今天办葬礼的这个,要不我说这姑娘死的怪呢!你们谁听说过人能自己把自己给掐死的?反正我在殡仪馆旁边开了这么多年的小卖部,是没见过这种怪事。”
另一个人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老板,您这意思是说……他们学校闹鬼?”
看来第一个说话的人就是小卖部的老板了,他闻言十分不屑地“嘁”了一声,摇头道:“闹什么鬼,世界上哪有鬼啊!我就告诉你吧,以我的经验,这里边指不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所以家里不敢声张,得藏着掖着呢。要不然一个宿舍里面好几个人,怎么别人都不出事,就她出事?啧啧,小姑娘上学就好好上学,不多检点检点,迟早招祸。”
林雪旷掸了掸身上的细雨,走进了小卖部。
这是一对中年夫妻开的,老板娘正在收款台后面看着电视织毛衣,老板则站在门口和一名顾客瞎侃,两人说的津津有味,也不嫌冷。
没人搭理林雪旷,他站在货架后面挑选雨伞,把两人谈话的内容听了个七七八八,也由此想起了目前发生的究竟是件什么事。
这回举行葬礼的死者是他们班上的一名女生,名叫黄婧杉,就在不久之前,她
意外死在了宿舍里,而且死法十分诡异——她是自己把自己给掐死的。
正如小卖部老板所说,这并不符合常理,人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具有本能反应,即使故意用力去掐自己,当濒临死亡的时候也一定会松手的。
可黄婧杉的尸体被人发现时已经僵硬,双手却依旧紧紧掐在她的脖颈上,留下了青紫色的淤痕,连颈骨都掐碎了。
除此之外她没有其他外伤,而且宿舍的门和阳台门都是反锁着的。
宿舍里的其他人都在食堂吃饭,也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据。
因此到最后,黄婧杉的父母虽然不甘心,这案子也只能作为悬案不了了之。
这件事情挺离奇的,足以充分激起人们八卦的天性,大概早就在各种猜测中流传了不少版本出来,小卖部老板说的兴起,话语里的猜测之意也越来越龌龊。
林雪旷淡淡一哂,随便拿了把伞走出来,道:“结下账。”
老板娘手上忙着,老板停止了谈话,走过来看了眼林雪旷手里的雨伞:“这把32。”
灯光照亮了他的脸,是一张很平庸的面孔,但奸门凹陷生痣,双颊肥厚而唇纹凌乱,眉心也凝着一重淡淡的灰黑之色。
这面相……
林雪旷摸出钱包,一边掏钱,一边漫不经心地道:“老板,提个建议,要想生活顺遂,男人也一样得检点。色/情服务是违法的,小心哪天也撞见鬼。”
他一句话将老板说懵了,转头看见织毛衣的老婆倏地抬起头来,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顿时心中慌了,连忙道:“你怎么知……不是,你小子胡说八道什么!你污蔑我——”
林雪旷找到零钱,扬手冲着老板身后一扔,耸肩笑道:“有吗?”
32块轻飘飘的纸币,带着风声从小卖部老板的脸颊旁边擦过,不偏不倚,落进了收款台后面半开着的钱抽屉里。
小卖部老板半张着嘴,后面的话一个字也没说出来,眼神好像看到了古代的武林高手。
但紧接着,老板娘就扔下毛衣暴跳而起,拧住了他的耳朵。
林雪旷施施然转身离去,身后是老板娘的怒骂和老板的惨叫声:
“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又去嫖了?你个狗改不了吃屎的混账东西!给我卷铺盖滚蛋吧,老娘不跟你过了……”
*
离开小卖部之后,林雪旷重新回到了殡仪馆外。
门口摆着的那几个花圈已经被雨水给打湿了,上面贴着黑白色的死者遗照,两侧的挽联上写了“痛失爱女愁千结忍见花折哭断肠父:黄永康泣血悲挽”一行字。
经由提醒,林雪旷也记起自己上辈子确实经历过这件事,但黄婧杉死的那几天他正巧跟着导师去了外地开会,回来之后才听说消息,只赶上了追悼会。
由于跟对方不是很熟,所以当时他去里面鞠躬默哀之后,放下礼金就走了,却不知道这件案子当中具体的细节竟然如此离奇。
诚然黄婧杉是跟他没什么关系,但他重生真是偶然么?任何偶然的发生总该有一定
的必然性吧。
既然这一天,这个地点,乃至于这个人,对于林雪旷来说都没有任何特殊的意义,那么他为什么偏偏会重生在这里?这桩案子当中是否别有与自己相关的隐情?
虽然有一次重来的机会怎么想也应该算件好事,但林雪旷从小到大倒霉惯了,对于这种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他总是持一定怀疑态度的。
周围暂时没有人过来,思忖片刻,林雪旷走到花圈前,装作要擦去雨水的模样,将手指点在了黄婧杉的额头上。
“吾请灵犀语,敕诰鬼神通。”
“黄婧杉。”他问道:“你心中是否有怨?”
林雪旷说完之后,等待片刻,只见黑白照片上原本面带浅笑的女孩竟然慢慢抿紧唇角,瞪大眼睛,变作了一副十分愤怒的神情。
而后,她的嘴巴一开一合,竟然冲林雪旷说起话来。
“我没想自杀!只是躺在床上休息的时候,两只手突然就不受控制地掐住了脖子,一直用力收紧,我很害怕,却怎么都挣扎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掐死!这种感觉实在是太恐怖了!”
她哭了起来:“我刚出生我妈就难产去世了,家里就我和爸爸。虽然我们关系也不怎么好,但是他年纪大了,以后动弹不了了谁管他?还有,还有我和我男朋友说好了年底去他家,我今年好不容易才考上的硕士,考研好难的……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我甚至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到底是谁要杀我啊?!”
身后传来有些嘈杂的脚步和人语声,又是一批吊唁的人过来了,黄婧杉的话也已经说完。
照片上的人转眼恢复了正常,女孩笑容恬静,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场幻觉。
林雪旷指尖滑下,擦掉照片上的雨水,将它挂了回去,低声道:“我知道了,放心。”
这时,已经有个人走近他身边,从身后将手搭在了林雪旷的肩膀上,问道:“哎,雪仔,怎么站在这里不走?外面多冷,进去啊。”
林雪旷转过头,只见他舍友吴孟宇笑吟吟地站在自己身后,不管几年没见,都是那副玩世不恭的德性。
他提醒道:“你吊唁来的。”
“啊,说的是,我调整下面部表情。”吴孟宇用力搓了搓面颊,板起脸来做沉痛状,道,“咱们走吧。”
上一世对方也是跟他这样说的,当时林雪旷回答:“你去吧,我就不进内厅了。”而这一回,他却说了句“好”,跟吴孟宇一起向里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