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感觉到视线的瞬间, 裴柳身体立刻紧绷,变得警惕戒备。
他慢慢站起来,腰带垂落在地,发出细微的声音, 但这里太安静了, 显得很大声。
裴柳没管腰带,抓着衣襟, 就弓着腰, 一点点朝着神龛靠近。
然后,他终于看清了神龛的模样,木色很深,接近于红黑色, 雕刻着繁复的花纹, 面前摆着一排大大小小的香炉, 香火烧了一半, 烟雾袅袅。看起来,应该很重视这位神才对, 却又很奇怪地, 没看见任何贡品, 按理来说,应该每天都换上最新鲜且丰富的贡品才对……
想到这,裴柳忽然反应过来, 刚才在轿子上, 他听到老妇说他是献给神的祭品。该不会……贡品就是他吧?
裴柳突然就觉得自己像是主动羊入虎口的傻逼,慌忙想向后退, 却在视线不经意间落在神像上时, 发现神的模样很眼熟, 分明是谢巫煜。
瞬间,裴柳就放松下来,甚至伸手摸了摸神像,呼了口气。
这古老的屋子很空旷,还很黑,只有供桌上几盏昏黄的烛火,照亮一小片地方。敞开的门还吹来一阵阵冷风。
裴柳控制不住,联想到很多恐怖画面。
他哆嗦了一下,走过去,把门合上,又很快地跑回去,将软垫拉到供桌前,再坐下来。
这样一番动作,他身上宽松的喜服变得更加松散,外衫滑下,像披帛一般挂在手臂上,里衣也歪了些,露出精致的锁骨和一小片白得晃眼的肌肤。
不知是不是药的缘故,裴柳很疲倦,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困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他犹豫一会,还是脱下了外衫,盖在身上,就在软垫上躺了下来。
他蜷缩着身体,喜服秾丽的红色衬得他脸颊泛红,层层叠叠地包裹着他,就像是一朵盛放的繁花,娇弱而漂亮。
烛火摇曳,浅浅地映在他脸上。
一个修长的黑影从神龛中走了出来,立于裴柳身旁,神情淡漠,垂眸沉默地看着他。
他知道,今天又会有一个祭品送过来,不论他怎么拒绝,也没有人会听他的。他们只想他吞噬祭品,从而有力量实现他们的愿望。
贡品从瓜果,到牛羊,到活人。
愿望越来越大,贪婪无度。
他不实现愿望,他们就认为是贡品不够,买卖拐骗阴年阴月阴日生的活人,送到他面前。他扔出去一个,他们就会以惹神不满的理由杀了,换另一个人过来。他放着人不管,没实现愿望,祭品一样会被杀。而实现愿望,他们就更认为这种手段有用,变本加厉。
这已经是第七个了。
谢巫煜逐渐变得麻木,不想再管,这些人的命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冷漠地看着可怜的祭品急促喘息,快要被腰带勒到断气,看着他笨拙又着急地解开腰带,然后,朝着他走了过来,大胆而冒犯地摸了神像。
明明摸的是冰冷的雕像,但谢巫煜竟然感觉到了,柔软温热的触感,落在他身上。
谢巫煜心里难得涌出了一丝疑惑,目光不自觉被裴柳吸引,盯着他看了很久。
视线犹如实质,缓慢逡巡,游遍了裴柳身上的每一寸,无比清晰地刻入脑中。
这时,裴柳...
皱着眉,忽然含糊缱绻地低唤:“……神。”
声音很小。
但谢巫煜还是听到了,瞬间身体一僵,黑雾不受控制地涌出,像是铺天盖地的一张巨网,朝地上的裴柳袭去,企图将祭品紧紧裹住,拆吃入腹。
但就在黑雾已经将他束缚住时,谢巫煜忽然回神,黑雾又不得不缓缓后退,回到谢巫煜的身体中。
后半夜,裴柳睡得不安稳,翻身时,盖在身上的外衫掉了下去,他就只穿着几件薄衣,蜷缩成团,冷得发抖。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捡起外衫,又帮他盖了回去。
屋内的温度也忽然升高了些,裴柳感觉不冷了,不再发抖,皱着的眉毛也慢慢舒展开,睡得更沉。
第二天。
天色一点点亮起来,光明驱逐并取代了黑暗。不过,阳光还是照不进阴森古老的宗祠。
裴柳不是被太阳晒醒,而是饿醒的。
屋内很阴凉,没有一丝阳光,只是透过门发现外面变亮了,才知道已经到了早上。
裴柳身上的药效也过了,身体恢复了些力气。
他从软垫爬起来,不是睡的床,难免腰酸背痛。他捏了捏自己,伸了个懒腰,然后把外衫穿上,系上腰带,和神像打了声招呼,打算出去找点吃的。
一道目光灼灼地落在他的背影上。
裴柳毫无所觉,或者说,已经有些习惯了。他走出门,踩在青石板路上,现在是白天,周围景色比昨晚看得更清晰。
深宅大院,暗色的墙面,漆黑的瓦片,青石板缝隙间青苔和杂草肆意生长。
虽然是明亮的白天,但这里依旧阴冷寂静,没有丝毫人气,甚至是活物的气息。
一片死寂。
裴柳下意识放轻了呼吸,鞋底和路面摩擦出细微声响。除了中间供奉神的主屋,周围的房间他都去看了,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他一路走到朱红色的厚重大门前。昨天他就是从这里进来的。
用力推门,但很可惜,他推不动。
裴柳叹气,摸着自己的肚子,饿得难受。如果是在家里,他肯定已经吃上谢巫煜精心烹饪的丰盛早餐了。
他向后退了两步,仰头去看高墙,考虑自己翻过去的可能性。
这时,一阵微风轻轻拂过,像是抚摸过他的脸。
大门开了一条缝。
裴柳讶异,下意识朝身后看去,怀疑是谢巫煜在帮他。
但下一秒,大门缝隙不断扩大,有两个人走了进来。面容还是裴柳熟悉的,秦梧跟和尚。不过当然,现在的他们都不认识裴柳。
秦梧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你怎么还在这?!”
裴柳更疑惑:“我是昨晚被送来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