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
万世压低声音,但仍旧惊呼道。
柳半壁不在意地抬手擦去血迹,“不是不想杀他,也不是害怕深入漠北,更不是因为身上的伤,不杀他的缘由很简单,还有很多人,此刻还要去救。”
柳半壁说完这句话,便站了起来,之前说这些言语,也只是因为调息,而并非别的。
“将军府那边,敲定了那么多弃子,虽说都有不得不放弃的理由,但在我看来,天底下没有谁是该被舍弃的,所以该救就得救。”
柳半壁说着话,已经掠向天际,赶赴下一处,他没有说这其间风险,因为没有什么意义。
死在某处,对于他来说,都不重要。
他在北境这么多年,早就没有什么遗憾了,死了便死了。
哦,其实还有些遗憾。
那个小师妹,据说天赋比他更高,更适合学剑,自己写过了那么多信,可还没见过呢。
一道剑光,掠过天际!
……
……
神都已有大雪。
恍惚间,又是一年冬天悄然而至,神都大雪磅礴,天
地之间,便都是一片素白之色,尤其是书院那边,南湖结冰,那座湖心小亭,积雪深重。
院长从南方而归,看着没什么变化,今日大雪,便煮了一锅羊肉,在亭下而食。
不过能够作陪的,也就两人。
常伴在院长身侧的书生魏序,以及如今已经是一位剑修的谢氏少女,谢南渡。
院长随手抓起一根大骨,也不管上面是否有油,只是埋着头大口啃食,两手沾满油脂也全然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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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旁,魏序看着小炉子,上面温着一壶寻常的高粱酒。
一块干净的布巾摆在院长身前的石桌上。
谢南渡夹了一片羊肉放入嘴里,缓慢咀嚼,没有说话。
院长终于解决了那根大骨,将骨头放下,拿起布巾,便胡乱擦了擦手,刚擦完,魏序便倒了一碗酒递给院长,院长满意地伸手接过,闻着那因为加热之后便酒香更足的高粱酒,感慨道:“这样的日子,看似寻常,但要是寻常百姓时不时能过上,便也就不会想着什么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的事情了,人间美好,到底不见得非要那般壮阔,冬日里吃一顿羊肉,便也很美好。”
谢南渡听着这话,抬起头便要开口,但院长却摇了摇头,将酒碗放到唇间,一饮而尽,感受那酒香在口腔里四处乱撞,这才说道:“历史上的盛世,也不过就是人人都能吃饱饭罢了,想要吃肉,也难,不被吃就不容易。”
放下酒碗,院长又感慨道:“今年神都的这场雪,好似比往常来得早了些,这会儿估摸着连漠北都没开始下雪。”
谢南渡轻声道:“依着师兄前些日子的来信,谈及漠北,下雪应该还有一个多月。”
院长问道:“那小子有多久没来信了?”
自从之前谢南渡说要开始练剑,院长写了一封信去漠北之后,而后谢南渡和那位师兄常有书信往来,对于剑道上的疑难,那位师兄都给出过答案。
“已经一个多月了,上一次师兄来信,是说在大战间歇,抽空写了一封,月初的时候我给师兄去信,师兄并未回复,漠北战事,只怕已经到了最为艰难的时候。”
谢南渡看向院长,眼中有些询问的意思。
院长笑了笑,只是说道:“你那位师兄,早些年其实读书也读得极好,那些圣贤道理,他看不了几眼,便都能记下,还能说出自己的看法,说起这个,还有另外一个浑小子,总是喜欢曲解圣人意思,真是该打……算了,只是他喜欢读书,便自然什么书都读,书读太多,倒也不是好事,就好像这蠢小子一样,有一天翻到了那些史书,看到了吃人的历史,便觉得我们这些读书人没用了。”
说到这里,院长看向魏序。
魏序轻声道:“咱们确实不如剑修擅长打架。”
院长冷哼一声,皱眉道:“误打误撞开始学剑,结果还真是有几分天赋,这可让他觉得了不得了,屁颠屁颠跑去剑气山取了剑,然后就再也不回来了,跑到北境,这都多少年了?”
魏序微笑不语,那位同门,当初他也打过交道,知晓他的性子欢脱,其实即便留在书院,也大概会有某一天觉得书院无趣而离开的,不去北境也会去别的地方。
“老师莫要担心,想来北境战事再怎么焦灼……”
魏序欲言又止。
院长冷哼一声,不耐烦道:“我什么时候担心他了?”
谢南渡默然无语。
魏序只是又给自家老师倒了一碗酒。
院长看着那锅里煮着的羊肉,看着那些不断蒸腾而起的白雾,没有说话。
谢南渡默默吃着羊肉。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南渡缓缓站起身,朝着院长认真行礼。
院长看了她一眼,随口道:“说来说去,你是我的弟子,受了欺负,我这个做老师的,自然要做些什么事情,而且事情又不大,何必如此?”
谢南渡微笑道:“既然老师为学生做了些事情,做学生的行礼感谢,也没什么问题。”
院长听到这里,微微一笑,不再阻止,只是看着谢南渡行礼之后,这才满意说道:“你既然也读了不少书,如今也练剑,算是和你那位师兄走了一样的路子,只是他如今看着这些圣贤书便头大,你莫要学他。”
谢南渡微微点头,不发一言。
院长喃喃道:“这家伙已经活脱脱是个剑修了,哪里还有半点读书人的样子。”
之后院长又说了好几些闲话,无非是一些嘱咐的话语,谢南渡安静倾听,最后院长才摆摆手,让谢南渡就此离去。
魏序看了看那锅里已经剩下不多的羊肉,便要将那个铁锅拿开。
院长忽然说道:“魏序,煮碗长寿面吧。”
魏序下意识问道:“老师的生辰好似不是今天?”
院长冷笑道:“当然不是今天!”
魏序一怔,有些恍惚。
院长没有解释什么,只是等了许久,魏序这才端着一碗长寿面走了过来。
放在院长身前之后,魏序忍不住说道:“老师,这天底下哪里有在生辰的时候,代替自己弟子吃长寿面的道理?”
院长看着自己身前的那碗长寿面,难得认真了些,说道:“这家伙在北边,即便是今日生辰,说不定都还在生死之间徘徊,哪里有时间吃这些玩意。”
看着眼前的长寿面,院长嘟囔了一声,“臭小子。”
……
……
前有柳半壁仗剑千万里的救人,而后那座大殿里的几人其实都赶赴各处,不知道能不能将那些原本当作弃子的士卒们都救下,但去做了这件事,便就比将他们当作弃子之后什么都不做要来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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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里的众人离去,身为北境大将军的老人也就没有再继续强撑着,而是坐下之后,咳嗽几声,掌心便出现了一团殷红血迹,作为这北境的一面军旗,这位大将军平日里自然不用和其他士卒一样去拿命而搏,但有不得不出手的时候,他自然也无法去躲。
之前的几场大战,妖邪王庭那边有意拖垮这位北境大将军的身体,故而每一次都派出一位大妖,和这位大将军缠斗。
这位大将军固然是大梁朝最拿得出手的三位武夫之一,甚至于在打定主意要在生死之间一战,那位镇守使一定会死在他的手上。
由此说来,眼前这位大将军便极有可能会是整个大梁朝最为可怕的两位武夫之一了,之所以说之一,其实还是给那位大梁皇帝陛下留下几分薄面,不然说这位北境大将军是第一武夫,也不为过。
只是天大的英雄也会老,眼前的北境大将军如今的身体不行,除去受伤之外,最大缘由,便是年老了。
年老而体衰,血气衰败,那是任何人都无法避免的事情。
他的年纪很大,在灵宗皇帝时期便已经是北境的大将军了,自然比当朝的皇帝陛下年纪还要大。
随手擦去掌心的血迹,大将军看着那张密密麻麻标注了无数的地点的地图,思绪飘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才有个中年儒生打扮的男人走了进来。
看着此人,大将军笑了笑,这场大战的谋划,其中有不知道多少,其实都是他和眼前的这个中年儒生一起谋划的,实际上早在这场大战之前,还有不少东西,北境的许多战略,都是他和大将军共同指定的,这中年儒生自多年前来到北境之后,便一直都没有离开,不仅没有离开,也没有
接受朝廷的官职,他就像是一个影子,始终站在这位大将军身后,为他处理北境的这诸多东西。
大将军笑了笑,轻声开口道:“肴常,你来了。”
那中年儒生却摇了摇头,看着大将军,问道:“你的身体还能撑多久?”
大将军苦笑道:“别的不敢说,反正这场大战之前,我会活着。”
中年儒生哦了一声,自然清楚这位大将军这么说,意味着什么。
“那青石关你去不了。”
中年儒生看着地图上的某一点,神情严肃,“那我也没有可用之人,柳半壁要是能把性命搭上,能算一个,可惜他已经出发去了别处,现在没有可派之人。”
大将军一怔,问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中年儒生没有理会大将军,只是自顾自说道:“这个局是我们一起布下的,但有纰漏,布局的时候,我就在赌那个纰漏对方也看不出来,但从他们的行动来看,有心掩饰,也确实是多余了,他们已经发现问题了,就在青石关,要是青石关被破,整个局面,我们会变得很糟糕,原本设想的小胜,如今要变成大败。”
大将军毫不犹豫,说道:“我去!”
他猛然起身,如同一块坚硬的石头。
中年儒生看着他说道:“你以为你想去就能去,或者说你去了便有用?你现在这个样子,去不去也无济于事,即便是把自己的性命搭上,也没什么用。”
大将军皱眉,说道:“怎么会这样,当初这个局,你不是说纰漏妖族发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吗?”
“不是天底下所有的聪明人都在我们这边,妖族也有聪明的,被发现便被发现了,现在要做的事情,是要想着怎么去解决。”
大将军沉默不语。
中年儒生皱了皱眉,轻声道:“倒是有弥补的法子,只是或许有些慢了。”
“如果真的慢了些的话,我们一定会输,这个结果……很难让人接受。”
中年儒生微微蹙眉,小声道:“补救的法子……”
大将军看着他,毅然说道:“本将军会亲至青石关。”
中年儒生看着眼前的这位大将军,还想重复之前话语,但很快便看着大将军摆了摆手,直接说道:“没什么好说的,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死在青石关也行,至少能为你们拖延一些时间。”
中年儒生不再说话,只是退后一步,很郑重地对着大将军认真行礼。
“不必如此,死国而已。”
——
青石关一直以来都是那座北境长城之前那些关隘里最为微不足道的一座,因为兴建的时间太短,位置太过寻常,所以一直以来都并非是什么重镇之处,但是在这一场大战里,这座看似微不足道的青石关,其实承载了许多,大梁一方布置的局面是一个大大的口袋,东南那边的三座关隘,都是这个大口袋里的口子,而青石关看似微不足道,但实际上才是拉动那个口子合拢的绳子。
基于这么重要的地位,其实青石关本就该派遣重兵把守,但之前在中年儒生的算计之中,不管这青石关如何重兵把守,如果被妖族发现这座关隘的重要程度,那么便一定会派遣大军而来,到时候即便是这里再如何重兵把守,只怕都守不住。
所以中年儒生一狠心,便还是选择了不用重兵把守的策略,转而只是正常的士卒守卫,但是这样一来,若是被妖族那边发现这里的重要程度,那么整个青石关便几乎没有任何可能守住,除非在对方来到青石关之前,援军先来到此地。
青石关守将其实也没得到消息,他如同往常一样,在这里巡查守卫,只是当他从东边城楼来到西边的时候,便看到了一个男人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城头之上。
那个男人身材高大,
一身玄黑色的衣袍上绣着些异兽图案,只是看不清楚是什么。
青石关守将看着那个男人,脸色大变,他并非是知道那个男人的身份,他只是知晓,这个男人不可能是关内的士卒,既然不是,那么就不可能出现在这城头才是。
可他又分明没有感受到城头大阵的破损,那么眼前这个男人,是怎么来到城头之上的?
青石关守将短暂思索了片刻,只是还没有开口,便看到眼前多出了一抹血雾。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便失去了意识。
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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