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的隐瞒只是将这件事推迟而已。
不过,因为平时谢拂不怎么注意这些,倒是让唐韶千隐瞒了不少时间。
而这也意味着,当谢拂都注意到是,一定是量变的数量增加。
多到已经无法忽略。
某一日,唐韶千起床时,看见谢拂正站在镜子前仔细观察自己的头发,他当即眼皮一跳。
却还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在做什么?”
谢拂并不避讳,“在数有几根白头发。”
唐韶千走到他身边,“我帮你。”
谢拂放下手,让他来。
片刻后,谢拂却感觉头皮一痛,“你拔了做什么?”
唐韶千却一愣,“难道还不拔?”
谢拂看了他一眼,“我听说,白头发越拔越多。”
唐韶千忽然心虚,难道谢拂的白头发是他给拔/出来的不成?
见他紧张心虚的模样,谢拂又笑:“逗你的。”
唐韶千:“……”
白头发又怎样?有些人依旧还这么不乖。
他抿了抿唇,伸手就又要继续拔谢拂的头发,谢拂却连忙制止。
“别拔,不用。”
唐韶千皱眉,“留着不好看。”
谢拂却无所谓,“那又怎样,我还是我。”
刻意维持自己的外表仪容确实可以将它继续维持下去。
但那没有必要。
变老就是变老。
时间留下的痕迹,人类往往无法拒绝。
坦然迎接自己的变化和未来,也是一种优雅。
“别人都想着怎么让自己看起来更年轻,就你,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唐韶千说着还有些不悦。
“再年轻,那也只是看起来,真实的年龄和岁月无法造假。”谢拂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微微一笑,“每次看着自己的一些变化,都在心里提醒自己,已经和你走过了多长时间,未来又还剩多少时间。”
“想着每天的自己都是最年轻的姿态,就会更珍惜每一分一秒。”
唐韶千心中微动。
长生不老让他失去了对时间的敬畏和概念,这些年来在谢拂身边,才感觉到它的存在,感觉到它的轨迹。
他不知道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但似乎,谢拂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尽管变老,他也一直是姿态优雅的。
相比起来,在发现谢拂有白头发后,只想着藏起来,拔掉消灭它的自己,反而没那么坦然,没那么从容。
唐韶千站在谢拂身后,从身后拥住谢拂,倾身用下巴在谢拂肩上轻轻蹭了蹭,“可我想看你年轻的模样。”
“就像你也喜欢看我。”
谢拂的手顿住。
唐韶千还真是说了个他没办法拒绝的理由。
没道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于是,最终谢拂还是任由唐韶千拔掉了那几根白头发。
此后,在不需要隐藏的唐韶千每天就多了一个任务,帮谢拂拔白头发。
谢拂有时会开玩笑说:“要是有朝一日,我的白头发拔也拔不过来呢?你会给我剃光头吗?”
唐韶千闻言,便伸手抱住他,似乎这样才能让他更安心,更能安抚住心中的不安。
“真到了那时候,我就认命了。”
谢拂无言。
唐韶千不想看谢拂老,可却又对此毫无办法,他帮谢拂拔白头发,是在与时间做抵抗。
然而这终究只是负隅顽抗。
终有一日,他得认命。
他只是……希望那一天到来的晚一点,再晚一点……
有时他都在想,如果自己真是唐僧肉,吃了就能长生不老,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割肉给谢拂吃。
但很可惜,他的肉什么用都没有。
这在过去很久很久以前,在被人为此的加害追杀时,是他庆幸的事,现在却成了他遗憾的事。
所以说,有时还真不能随意对某件事做下决定,因为说不定哪一天,当时的观念和选择都会发生彻底的转变。
当他偶然吐露了几句这样的想法后,谢拂当时便问了一句,“你没给我吃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唐韶千:“……”
“……没有。”
谢拂勉强信了。
但由于这个话题还是有些特别,以至于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谢拂都不太放心唐韶千一个人下厨房。
但是做饭机器人的手艺又很一般,他干脆搬个小板凳跟着唐韶千,对方在厨房里忙碌,他就坐在厨房门口守着,不知道的说不定还以为他多馋吃的。
唐韶千:“……”
原本他是没对割肉放血什么的有想法的,但是见谢拂这么个反应,他忽然真想让谢拂尝上一口。
反正他又不会死。
唐韶千看向谢拂的目光中,带上几分跃跃欲试。
谢拂意识到唐韶千不对劲是很简单的事,只从对方“受伤”的频率开始增加就可以看出来。
第一次是以为不小心。
第二次觉得是巧合。
第三次、第四次……
直到忍无可忍,谢拂才道:“你当自己的血是自来水,可以随便放的吗?”
唐韶千将伤口喂进谢拂嘴里,“它比自来水好用。”
水只是可循环,它却是可再生。
然而再好用,没有效果也是无用。
谢拂推开他的手,唇上还残留着些许艳红,“你也知道了,没用的,别再做无用的事。”
唐韶千却看着谢拂唇上的艳色笑了笑,低头吻上,缓缓道:“或许刚开始是有那么点不切实际,异想天开的想法,但是现在只是单纯喜欢你喝我血的样子。”
他轻吻着谢拂,声音沉沉,“谢拂……”
“我总有种奇怪的,觉得我的就是你?0;这种感觉。”
他也说不清道不明,只是这种感觉让自己和谢拂亲密更亲密。
谢拂吻上他,闭上的双眼遮住了那一闪而过的微光,“那说明我们合该天生一对。”
唐韶千搂紧谢拂的腰,沉沉舒了口气。
天生一对是吗?
那老天爷又为何不能送你我一个长久呢?
唐韶千不信命,也不认命,但因为谢拂,他想信一回。
信他的天生一对。
又过了几年,谢世昌病了。
癌症早期。
幸运的是发现的早,经过及时的治疗,癌变的地方被切除,手术很成功。
然而病痛对身体的损伤是不可逆的,就算是癌症没了,身体也在一天天衰弱下去。
原本他和苏素夫妻俩还在老家种了几块菜田。
现在他身体不好,苏素又要照顾他,菜田荒废。
谢拂将谢世昌接到城里调养身体。
城里的医疗设施什么的都更完全,做什么也更方便。
但是两人都习惯了乡下生活,搬回城里反而不方便。
没过多久,医生确定谢世昌身体没问题后,两人又回了乡下。
谢拂和唐韶千陪他们住了一段时间。
看着因为生病而精神大不如前的谢世昌,谢拂整个人也比往日要沉默几分。
唐韶千见他心情似乎有些低落,便跟他说话。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爸的样子。”
谢拂转头,“那时候不是没见过面吗?”
唐韶千眨了眨眼睛,“看过你出生时的全家福,应该就是差不多时候吧?”
谢拂无言。
“好像过得很快,一眨眼,年轻人已经垂垂老矣。”
刚刚出生的谢拂,如今人生也已经过了大半。
谢拂伸手轻抚唐韶千的脸,却只摸到一手的妆容。
他低头看看指尖的深色痕迹,神色难辨。
他们的几十年,对唐韶千来说,太过短暂。
即便知道他们能在下个世界相见,但对这个世界的唐韶千来说,谢拂就只是他茫茫人生中的一颗流星。
带来片刻的绚烂和美丽,稍纵即逝,只留下灰烬。
“唐韶千。”他忽然出声喊道。
“嗯?”
谢拂又沉默了。
过往不可诉,未来不可说,他如今能说的,似乎也只有一声名字。
连名字,也只属于这一个世界。
等待半晌,没等到他的继续,唐韶千握住他那只染了深色的手。
将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
看向谢拂的眉眼弯弯。
“谢先生。”
“和你的这几十年,是我度过最短,也最长的几十年。”
“请务必要让它更长一点。”
他从不掩饰自己的贪心。
只是从没有贪心的余地。
从不被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