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鸢的动作, 放眼于人群之中,令他宛如一条逆着水流前行的鱼。
四周的人都抬头看了他一眼。
但也只是一眼,纵是康鸢面容绝无仅有, 纵是他生了一双蓝色眼睛, 在这疯狂下注的关头,还是无人关注。
这是一群只看输赢胜负的群体——赌徒。
而眼下,这群身经百战的赌徒一致地选择了“不能”, 某种程度上,其实说明了九十层的可怕和情况严峻。
康鸢心知肚明, 但依旧毫不退缩。
郑九霄好歹也是勾寒云的同窗,犹豫之后,也掏出了一百个灵石,小心地放在了桌面上。
钟铭没参与, 既不赌“能”也不赌“不能”, 只站在一旁, 目光看着前方直播的屏幕。
摊子上仍旧人来人往, 喧闹沸腾。
这时,一道高大的身影忽然从康鸢身边路过, 慵懒道:“让让。”
话音落下,隔壁黑衣人冲关八十三层的摊子上也多了一个赌“能”的储物囊。
那高大的身影开口道:“灵石八十万,赌他成。”
八十万, 全场哗然!
人群像是滴进了热水的油锅,忽然间哄闹起来。
有人道:“疯了吧?!”
有人道:“八十万?!怎么有胆拿八十万赌这种危局?”
那人完全不应答, 只拉了张椅子,在摊子前坐了下来。
姿势之放松, 好像一点都不在乎这所谓的八十万, 又好像极其确定, 他赌的黑衣人一定会成功。
康鸢离那道高大的身影很近,在一旁听清了那人说话的声音。
不知道怎么,康鸢明明和这个人素不相识,偏隐隐约约觉得声音有些耳熟,仿佛在哪里听过。
康鸢头脑疯转,一时没想出来,只能不动声色地打量一下那人的身姿和容貌。
然而不管怎么看,都确实从未见过,没有一点印象。
正想着,那高大的男人似乎察觉到了康鸢的视线,轻轻转头,对着康鸢笑了下。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嘴角上挑,一张还算正派的脸上,无端地冒出某种叫人毛骨悚然的邪气。
康鸢心头猛地一惊,毫无缘由,完全下意识地浮现出一个想法。
这恐怕不是眼前人真正的脸,在这副伪装之下,这个高大邪气的男人,他一定在哪里见过。
一定见过。
可是……是谁?在哪里?
康鸢心思敏感,很快想到了什么。
倏忽之间,背上一凉,蹿出了一股早已印在骨髓深处的警惕感。
便是这时,那高大男人的头上浮现了文字,从姓名到数值都进行了刷新,好像印证康鸢的猜想一般,某三个大字落在了他眼里。
姓名——
月之松!
月之松,是他!!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他在这里,岂不是证明此刻正在冲关的黑衣青年就是……
康鸢心头大震,几乎瞬间,脑子里闪过了众多众多。
他不再多看,即刻转移了视线。
郑九霄不知康鸢脑中的想法,更不知曾经在结业考试时给所有同窗上过一课并留下深深心理阴影的现任魔尊就在眼前,仍担心又惦记道:“开始了。”
是啊,两人的冲关同时开始了。
康鸢轻轻呼了一口气,当这口气完全呼出胸腔之后,他冷静下来,平静地将视线落在了屏幕之上。
九十层。
勾寒云。
走上台阶之后,眼前只有一片白雾,空地之上,没有声音,没有阵法,没有陷阱,也没有机关。
短暂的几秒之中,那片白雾之中始终空无一物。
无人说话,所有人都在屏息。
康鸢隔着无法真实计量的距离,看到了勾寒云脖颈上激起粟栗的皮肤,看到了勾寒云手背上的青色血管。
大概此刻,没有人能体会到勾寒云究竟是什么感觉。
无论众人怎么去从他的视角观察,终究都没有身处其中,所有人之中,唯有勾寒云,真切地感受着眼前的未知,面对着无从想象的令人恐惧之物。
过了无声的好几秒,白雾之中远远出现了一层阴影,伴随着沉重的脚步,不断地靠近。
终于,那阴影越来越清晰,褪去白雾,在众人的眼中坦露真容。
是人,面目模糊,四肢都由阵法催动的傀儡人。
如果只是区区傀儡,其实也算不了什么。
但并不是一个,而是数之不尽,密密麻麻,宛如蚁群。
到底有多少?几千个?几万个?还是几十万?
康鸢无法计数,可心下的反应却是和所有人的都相同:当他们冲过来时,大概会如同蝗虫过境,再大的猛兽也会被瞬间啃食,只剩下空荡荡的白骨。
周遭成片地响起了抽气声。
人群压着声音讨论道:“已经多少年没看到有人破九十层了,果然九十层也有变动,这到底要杀到什么时候?”
“见惯了一对一,一对十,一对百,可哪有人能靠自己斩下千军万马?易迢的最高战绩,也不过三千魔修。”
“九十层的傀儡人,怕是魔修也要打一阵,勾寒云如何能行?”
行与不行。
勾寒云用扫尽残骸的反骨回答了这个问题。
以前,确实没有人能一人斩下千军万马,但勾寒云就是要让所有人看到,别人不行,他可以。
普天之下,他就是能做那第一个。
之后,康鸢其实记不清勾寒云到底挥了多少次剑。
只清楚地记得,勾寒云从向前迈出脚步开始,没有后退过一步。
在他的身前,是扑面而来的旋风,是杀之不尽的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