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又或者说样本,生得其实很有几分凉薄,眉骨高,眼睛深邃,鼻梁高挺,唇比常人更薄,一旦褪去笑意,就显得加倍危险。黑玉似的头发垂在白得透出冷意的脸颊边,平添一丝若有若无的神秘。
敛去温柔、笑意后,它的视线,说不出的令人不安。
晦涩的贪婪、恶念在眸底闪烁
就像一条蛰伏的巨蟒,控制不住自己的渴望,想将律若连皮带骨,一块儿吞掉。
过了一会,它才缓缓收敛起属于异种那种永无止境的贪婪和永远不知休止的饥饿感,一点点牵起唇角——如果仔细看,能够发现,这个弧度显得有些僵硬,透出异种模仿人类的恐怖感。
但异种自己毫无所觉。
它只是直觉,不能这么早暴露真面目,将食物吓到。
等按捺下贪婪,异种立刻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失态了。
暗银的影子缓缓流动,骨尾悄无声息绕到藤椅后边,一旦律若出现任何控制失效的端疑,尾针立刻会刺入他的后颈。
异种捏着律若的下颌,巡视他的脸。
律若刚刚被异种拽下来,反按在月季花丛底的复古藤椅上。此刻银发散乱,发丝里落了不少浅粉、纯白、深红的花瓣。一些花瓣被碾碎了,花汁染到他白皙的脸颊边,在他原本冷淡的颊边抹出一抹勾人心弦的浅红。
他没发觉“学长”的异常,还迷离地望着“学长”。
“学长?”
异种眼底的端详散去。
它重新勾起一个样本惯常的温润笑意,状似亲昵地以指节在律若脸颊边拭了拭。
“沾上了。”
律若“哦”了一声,还以为学长是要帮自己擦掉,老老实实仰着脸,任由莹如冷玉的指节将原本一小痕的花汁抹开——他似乎从来没想过“钟学长也会恶劣地玩弄他”这种可能。
明明以前在公学里被那些精英弟子恶作剧过不止一次。
真蠢。
异种漫不经心地想。
它清楚“样本”远没有这个笨蛋信赖的那么好。
————————
银翼集团的继承人将脑域开发100%的天才纳入保护范围,消息传出,一开始人们的种种讨论,都不太友好——或者说,不太上得了上台面。毕竟银翼集团是个相对而言比较神秘的财团,他们好像有自己的一套运转体系,对所谓的天才,政客,都不理睬。
相对而言,倒是这个天才的容貌比较显眼一点。也比较有可信度一点。
要知道,诺比顿初等学校的桃色丑闻可不少。
家世比较差的学员因为容貌出众,被高年级学生欺负,霸凌,甚至带回家做那些活的事可不是什么新闻。
以律若的长相,那些人之所以还没这么做,也只是忌惮他100%脑域开发的天才名头和校方的关注。可银翼——银翼的势力、财力、权力,注定它的继承者完全能将这些全不放在眼里。
换句话说,但凡当时的钟柏对他做点什么。
他的下场不会比被柯西诺家族的政客买下好到哪里去。财团继承者生来冷血凉薄,年少的钟柏其实也不例外。
“钟学长”并不是一开始就是后来的“钟学长”。
钟柏外表俊秀,言行文雅,还如所有受学生师长喜爱的优秀代表般,承担许多学生工作。但温润的浅笑下,透出的是比其他财团继承人更极端的冷血——他只是游刃有余地做一个受欢迎的“优秀人物”而已。
钟柏平时总含笑意,和人打招呼的时候格外温和有礼。
可他签署文书,让竞争对手活不下去时,也是这样的彬彬有礼。
——他对什么人都很有礼貌。
因为什么人对他来说都没区别,都既可以彬彬有礼地打招呼,也可以带着笑开枪杀掉。他的温和之下,是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凉薄、残忍。第一次遇到律若时,进去帮他维修故障的仪器,其实也是出于这样一种习以为常的完美伪装。
真正的特殊点是什么呢?
是钟柏出于习惯,走进去的时候,不认识的学弟转过了头。
实验室警示灯闪速,高饱和度的红蓝光里,银睫下银色的眼睛,好像一只飞过城市霓虹的银鸟。漂亮的银鸟。
——适合养在美丽的笼子里。
钟柏记住了那个瞬间。
真正温和且乐于助人的学长可不该有这种念头。
完全是注定权势惊人的掌权者特有的思维。
在银发学弟转头望来的瞬间,年少的钟柏已预感到了什么。
也许是孤零零站在红蓝光里的银发学弟太过安静,天性凉薄的财团继承人罕见生出了一丝细微的怜悯和善意。帮忙修好故障设备后,钟柏只和这位不认识的小学弟说了一句话,却没有问他的名字。
那是令人不寒而栗的怜悯和善意。
隐藏其中的真正含义是:
我们未来会注定纠|缠在一起,这是你唯一一次逃离我的机会。
……………………
不问名字就不会去关注,不会去调查。也就不会像钟鸢对莉塔黛丝一样,将穿过城市霓虹的飞鸟关进阴暗的地底。
钟柏的预感是对的,在第二次相遇时,他就穿过人群,将没有成功逃掉的小银鸟带走了。唯一的意外是,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带走的,是一只伤痕累累,却不会说痛的小银鸟。
可如果说,钟柏后来一点一滴的纵容,耐心,温柔,是因为发现带回来的小银鸟早就满身伤痕。
那么,
当年被陌生学长直接带到公寓的律若,怎么就不觉得学长将自己带回去是别有用心呢?
也许是因为笨吧。
太笨了,就想不到,陌生学长不一定是要帮他,也有可能是把他带去自己的公寓换种方式欺负。结果就因为这么笨,让表面温柔实则凉薄的学长无计可施,只能把他先好好保护起来。
异种将花汁在律若的脸颊上涂抹开,
律若始终微微抬着脸,睫毛纤长。他生得很冷淡,但穿着学院风的羊毛衬衫,却有种天才又孤僻的学弟,学长怎么说就怎么做的感觉。
于是异种又将花汁一点一点擦掉。
太笨了。
欺负起来也没什么成就感。
样本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才屡屡放过这个食物吧。
一次次又一次轻轻量他的手腕,却又一次次轻轻松开——太笨了,被关起来,估计也只会老老实实待着。那关不关起来,也没什么区别了。就这么放任着放任着……最后放任成了习惯,让这么个笨蛋,在自己的世界里扎了根,发了芽,长成了开在骨血里一扯就疼的绝望爱情花。
异种擦干净律若脸颊沾到的月季花汁,摸了摸他的头发,问:
“怎么想到这么感谢我的?”
——异种指的是律若会弯腰吻它的眼睛。
在失控般的贪婪和恶念压制下去后,属于异种的冷血和敏锐,立刻让它意识到其中奇怪的地方。这种感谢的方法,一点都不律若。律若这种笨蛋,不让他查数据库的情况下,他能想出送研究成果就顶天了。
会这么做肯定是模仿谁的行为。
“跟谁学的?”异种状似亲昵,实则危险地以鼻尖轻抵律若的发丝。
律若望了它一眼,似乎有些困惑。
“学长。”律若回答。
异种的手指一停。
——的确是跟“学长”学的。
以前律若和样本在鸢尾阳台一起渡过下午的看书时间,随年岁增长,样本对他的逗弄也与日俱增。有时候,律若在桌子对面好端端地写论文,样本就要轻轻叩叩桌面,请他帮自己拿本参考书过来。
其实样本压根就不需要那本参考书。
他就是想逗逗小学弟罢了。
但律学弟完全没发现“学长”的逗弄,每次都会起身真的去帮他拿书。
等穿着学院外套的学弟拿着书回来,放下要走,样本却抓住他的手腕,将人带进怀里,在月季花丛下难抑情意地吻上他的眼睫。等学弟困惑地问他是在做什么时,他以指腹碾了碾情感淡薄的学弟唇角,晦暗片刻,浅笑说,是感谢学弟帮忙。
异种不说话。
似乎以为“学长”不高兴,律若认真补充:“法律配偶不是别人。联盟婚姻法规定,配偶关系续存期间,双方拥有对彼此超越普通人的亲密关系。”
所以照搬学长的感谢方法不算违规。
异种静静听着律若一字不漏背出当初签下姓名的婚姻契约。
它唇边的笑意忽然淡了。
一瞬间,它感觉到了,自始至终,律若望着的,都不是它,而是透过它在望“样本”。
阴郁与暴戾几乎要摧毁一切。
给律若披上外套,领他回家的是样本,不是它。拉着律若的手,将他拽入月季花荫的,是样本,不是它。最后,握着律若的手指,牵着他写下“一见钟情的钟,常青如柏的柏”的,也是样本,不是它。
不是它。
它只是个可怖的、丑陋的、见不得光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