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卫怀琛口中说出来的话极其有分量。
卫舒芸不得不抬起眸子重新审视他。
卫怀琛当然优秀, 但是他在卫舒芸眼睛里的形象还是一个孩子。
她把卫氏的一大部分交给他,他虽然现在做得很好,但是这不代表当面对无法估量的波动风险的时候, 他还能做得一样好。
她已经尽力客观地去看待卫怀琛了, 但仍然逃不出为人母亲的思维局限。
所以如今在有能力的情况下,她想尽可能地把风险压在自己这里。
但是当对上卫怀琛的眼神的时候,她顿住了。
那双眼睛里含有不少复杂的情绪, 但却清晰地朝卫舒芸传递了一个信息。
他并不怕程高做什么。
卫舒芸很想相信他, 但仍然不可避免地有些担忧。
他真的清楚迈出这一步所要扛起的风险吗?
时颂清楚地知道卫舒芸动摇了, 但是她还在估量。
卫舒芸许久都没有说话, 卫怀琛也没开口去催促,于是空气沉默了下来。
她其实并没有思考很久,但时颂却觉得这一小段时间被拉扯得无限长。
他都有点紧张了, 但是也不敢贸然开口。
“咚——”
时间走到了整点,他们家客厅的老式挂钟打破了让人头皮发麻的安静。
等钟声响过之后, 卫舒芸终于开口。
“是。”
她的嗓音一如往常的平静,但手却抓紧了旁边沙发上的布料。
“我确实厌烦程高了,他不配享受这些年卫氏所带给他的一切, 而且我发现他的野心很大, 之后必然会给卫氏带来麻烦。”
“这就可以了。”
卫怀琛微微垂下眸子:“我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你们要做什么就去做,我不会阻拦你们。”
卫舒芸轻轻地闭了一下眼睛:“但是你们在做决定之前记得跟我说一声, 我手里也有一些关于程高的东西, 之后发给你们。”
这就是相信了他们的意思,他们此行的目的达到了。
时颂终于感觉自己放松下来几分。
卫怀琛点点头:“当然。”
现在已经到了卫舒芸需要出门的时间, 等说完之后她就拿起东西匆匆走了。
她一走, 时颂瞬间迫不及待地往卫怀琛那边挪了挪。
“哥, 母亲答应了!”
“嗯。”
卫怀琛有些疲倦似的捏了捏眉心:“之后先想办法查清楚咱们两个当年被换的事情跟程高到底有没有关系。”
说这话的时候, 他的语气微微沉了下来。
这点异样被时颂敏锐地察觉到了。
他伸手拽了一下卫怀琛的衣袖,轻声问道:“哥,你现在还好吧。”
卫怀琛的手顿住了。
他立刻就想到了为什么时颂会这么问。
之前自己在接触到这些事情的时候总会不受控制地陷入沉抑的情绪当中,想必是吓到颂颂了。
不过卫怀琛还是佯装不知道,他淡淡道:“还好。”
时颂并没有因为他这两个字放下心来,反而想起了之前段连山找到卫怀琛时候的模样。
那天的卫怀琛可以说是满身戾气,眼眸黑沉,周身都散发着一种危险的压迫感。
但当时看到自己后,卫怀琛也温和地说自己没事。
他甚至还剥了一颗葡萄喂给自己。
记忆里卫怀琛的形象跟现在的他重叠了起来。
时颂更担心了。
他忍不住起身站到卫怀琛面前:“哥,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千万别逞强,我……”
话说到一半,时颂忽然感觉自己的腕骨被他轻轻地揉了一下。
话到嘴边戛然而止。
卫怀琛眼睛微抬看着时颂。
片刻之后他低低地笑了一声。
“颂颂,站那么远干什么。”
“坐到我身上来。”
一边说着,他一边轻轻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膝盖。
这动作再配合他脸上戏谑的笑意,有种说不出来的轻佻。
时颂的脸红了几分。
“跟你说正事呢。”
卫怀琛轻轻地“啧”了一声。
“颂颂,其实我刚才一直都是强忍着的,我现在心情非常不好。”
“或许只有你来我腿上坐着,我才能好受一点。”
他语气轻柔,嗓音柔和,眼睛里的笑意却连藏都藏不住。
当对上那双鸽子灰的眸子的时候,时颂瞬间明白了。
他在逗着自己玩。
“哥你怎么这样啊!”
时颂松了一口气,也忍不住有点想笑了。
结果就在这时,卫怀琛的腿忽然伸到了时颂的两腿之间,紧接着轻轻顶了一下他的膝盖。
衣袖被扯住,时颂一个没站稳,竟然直接扑倒在了卫怀琛怀里。
他的额头撞到了卫怀琛的胸口。
卫怀琛唇角的笑意放大了几分,他用一只手轻轻握住时颂的后颈不让他逃开,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
“这么主动啊,颂颂。”
一边说着,他微凉的手指一边轻轻在时颂后颈上捻了一下。
后颈上的那块软肉极其敏感,时颂瞬间感觉一股电流扫过,耳朵更红了。
现在反驳未免有点小家子气。
时颂嘟嘟囔囔地说:“那你松开我。”
“不松。”
卫怀琛放松下来,身体半靠在柔软的沙发上,这时候倒耍起了赖,这副模样竟然还有点小孩气。
时颂手撑在卫怀琛的腰侧勉强抬起身,卫怀琛则用手虚虚地揽住他的腰不让他逃开。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几乎额头贴额头。
卫怀琛心念微动。
他一手揽着时颂的腰,另一只手顺势从旁边的小几上拿起一颗车厘子,喂到了时颂唇边。
“吃不吃?”
唇上是微凉的触感。
时颂瞬间意识到,他应该也是想起了之前给自己喂的那颗葡萄。
他的喉结上下滚了滚。
当时还没有发现,时颂现在才意识到这个动作到底有多暧昧。
“你不会当年就心怀鬼胎吧。”
时颂忍不住弯起唇角。
说完他启唇,从卫怀琛手里将那颗车厘子叼在了牙齿之间。
卫怀琛拇指和食指轻轻捻了一下。
“你觉得呢?”
那颗车厘子是红色的,时颂轻轻一咬,瞬间汁水四溢。
浓郁的果香在唇齿之间弥漫。
男生的唇本就长得好看,现在被汁液染得艳红,含住那颗果子的时候会有种说不出来的色气。
他咀嚼的时候,就连微微鼓动的腮帮子都让卫怀琛呼吸加重了几分,眸子变得幽深起来。
时颂喉结一滚,将果肉咽了进去。
卫怀琛摊开手,掌心朝上,示意时颂把果核吐在自己手里。
时颂起初有些不好意思这么干。
但卫怀琛另一只放在他腰上的手却轻轻地揉了揉,催促一般。
于是舌尖一顶,干净的果核被吐了出来。
卫怀琛低笑了一声。
时颂嗓音有点含混,但他还不忘回答卫怀琛之前的问句。
“我觉得……很久之前你好像就有点不对劲了。”
时颂本来就对感情迟钝,后来发现不对劲也将它归咎于了卫怀琛的病,并不敢往情爱这边想。
“答对了。”
卫怀琛慢条斯理地从旁边抽出纸巾来擦了擦手,嗓音柔和。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感觉你跟别人是不一样的,那时候还不清楚为什么会有那种感觉,后来才慢慢反应过来。”
“为什么啊。”
时颂有些不解:“在咸云记?”
“错了。”
卫怀琛顿了一下,然后说:“咱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卫家,在楼上你的房间里。”
其实很难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情绪归结为喜欢,但还在念高中的卫怀琛却清楚,他对时颂是不一样的。
过去他的人生里总是充斥着灰暗、压抑。
但彼时时颂却对江枫笑得那么好看,那抹亮色猝不及防地撞入了卫怀琛的眼睛里。
于是等后来,他们在咸云记碰面的时候,卫怀琛才会开口问他为什么不回去。
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一种占有欲就在暗中滋长蔓延开来,直到他们两个人渐渐接近,再也按捺不住。
“都是那么久以前的事了啊。”
时颂刚打算回忆一下往事。
结果就在这时,不知道卫怀琛做了什么,他忽然“唔”地闷哼了一声,腰不动声色地软了下来。
湿巾里面带着些酒精的成分,擦过之后的手更凉了,但卫怀琛竟然用手探入了时颂宽松的下衣摆。
注意到时颂眼睛里的慌乱,卫怀琛微微地弯起眼睛。
他明知故问道:“怎么了颂颂?”
时颂的后腰上有一颗晃眼的小痣,卫怀琛将那颗痣的位置烂熟于心。
他连看都没看就准确无误地找到了那颗小痣的位置,拇指在上面轻轻捻了一下,瞬间擦起一片红晕来。
时颂泄气地用额头撞上了卫怀琛的胸口。
“你还问,手……拿开。”
卫怀琛捏住时颂的下巴,轻轻地在他柔软的唇上亲了一下。
这只是一个很浅的、很纯情的亲吻。
但这对于现在的卫怀琛来说显然是不够的。
他眸子微沉,正想加深这个吻,结果就在这时——
“滴滴滴。”
从门口传来了输入指纹的声音。
时颂睁大了眼睛,他一用力直接毫不留情地推开卫怀琛,瞬间站直身体。
与此同时,卫舒芸进来了。
“怎么站在那?”
看到时颂正站在卫怀琛面前,两个人的衣服好像还有点乱,卫舒芸条件反射问出口。
但是等问完之后她立刻反应了过来。
“你们……”
“妈。”
卫怀琛倒是慢条斯理地笑了笑:“您有东西没拿吗?”
“嗯。”
卫舒芸点点头:“那边那个文件给我递一下。”
“还有,你们两个人收敛一点。”
反应过来卫舒芸在说什么,时颂的耳朵红成了一片。
眼看着时颂刚被自己逗得胆子大了点就缩了回去,卫怀琛心里有些不满地“啧”了一声。
“我们已经很收敛了,”他嗓音微顿,“既然这么说,那你是同意我们两个人在一起了?”
卫舒芸的眼睛扫过他们两个人,语气依然是淡淡的:“哪有那么容易,我对你们的感情仍然抱以怀疑,但好在现在你们还年轻,有充分的试错成本。”
“当然,我更希望时间能证明你们两个是对的。”
时颂抬起头来,眼睛里充满了不敢相信。
虽然语气仍然不好,但很显然这就是妥协和祝福的意思。
他还从来没想过竟然能等到卫舒芸的软化。
卫舒芸淡淡地皱了一下眉头。
“况且我不同意有用吗?”
“都不知道你们给我妈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连她都主动劝我来了。”
什么?
外祖母她也发现了……
时颂的脸又红了一层。
卫怀琛倒是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地笑了出来。
“我早就说,外祖母火眼金睛。”
卫舒芸看了他们两个人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直接走了。
等卫舒芸走后卫怀琛就低下头又亲了一下时颂的唇角。
时颂躲闪不及:“别啊哥,妈一会要是再回来……”
卫怀琛笑了。
“怕什么,她都同意我们在一起了。”
“她就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而已,要真那么反对,估计连外祖母的事情都不会提一下。”
“那起码要上楼吧……”
时颂的语气低下来几分。
得到母亲的认可让时颂的心情也好了几分,他忍不住偷偷勾起唇角。
“行啊,上楼。”
卫怀琛直接把时颂打横抱起来,走过了长长的楼梯后一脚把门踢开,放在自己房间的床上。
紧接着他俯身压了上来,用手指刮了一下时颂的鼻子。
“今天怎么这么乖啊,”他嗓音微顿,“怕我犯病?”
时颂很谨慎地点了点头。
虽然卫怀琛都已经说了自己没事,但时颂还是担心的。
“其实我今天倒真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卫怀琛的语气里面带上了几分感慨。
“如果是之前的我,肯定之前脑子里已经转过了许多偏激的想法,就像看到段连山,我第一时间想的就是要跟他同归于尽。”
“但是最近,我竟然发现我很平静。”
“可能是之前就没对程高抱有信心,也可能是相信他一定会有报应,我发现我已经可以用很平和的态度来处理这件事了。”
“他们不值得我多花费一分一毫的精力。”
说完之后,卫怀琛心里也有些感慨。
以前他心里总是被各种各样扭曲着的恨意充斥着。
但是当走出来之后往回看,他才发现那些很多都是不值得的。
正是因为颂颂在他身边,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所以病才能够被很好地控制,他今天才能够用冷静的姿态分析程高和段连山。
当然,这并不代表他会宽恕他们,这两个人的存在仍然让他恶心,但也仅此而已,他的心情跟生活都不会再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人物所影响了。
“反正一切都在变好,不是吗?”
卫怀琛低下头轻轻地吻了一下时颂的唇角,眼神一点点温和了下来。
时颂点点头,他察觉到卫怀琛的变化,也忍不住笑了。
“对啊,一切都在变好。”
……
在得到了卫舒芸肯定的答复之后,卫怀琛争分夺秒地让人去查当年程高初恋情人在沐恩医院发生的事情。
但是紧接着他就发现,这件事情不仅牵涉到程高和他初恋情人,还干系到卫抿,也就是他那位嚣张跋扈被他从家里赶出去的伯父。
卫抿跟段连山当年是认识的,他们还是赌桌上的朋友,这绝对不是巧合。
还有就是,卫抿曾经给那位杨护士汇过一大笔钱。当然了,这笔钱汇得十分隐秘,多亏卫怀琛权限高才能查得到。
但是这件事再往下查线索就断了,当年甚至都没有监控录像,他们也找不到什么明面上的证据。
除非还有知情人。
对此,卫怀琛只能从沐恩医院下手。
很快他就找到了一个跟这件事相关的医生,那位医生叫做郑家辉,此时已经六十多岁了,但他不是自然退休,而是几年前主动辞职的。
“嗯……”
时颂看着那个郑家辉的资料陷入了沉思。
“颂颂,你也发现不对劲了,对吗?”
卫怀琛揉了揉他的头发,语气温和。
“对,这个郑医生从沐恩医院辞职的那年,正是他们发现咱们两个人被调换了的那年吧。”
时颂有些迟疑:“但他二十多年前应该没接手母亲的妇产手术……”
二十多年前这个郑医生才三十多岁,卫舒芸生孩子这件事怎么想都会交给资历老的医生来做,沐恩是一家实力很强的医院,里面优秀的医生也有许多,那时候的他应该碰不到跟卫舒芸有关的东西才对。
“聪明。”
卫怀琛笑着夸了他一下:“正是因为反常,所以才更要查。”
时颂点点头,他一想也觉得有道理。
郑家辉从医的时候履历是非常精彩的,甚至现在他们还找出了不少患者评价,无一例外都在说他是个好医生,如果继续在医院里干下去,当个德高望重的老医生不在话下。
但他偏偏在五六年前辞职了,他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甚至马上就要在医院干到退休,这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不过当年的资料实在稀缺,现在已经查不出什么东西来,所以我打算去见见那个郑家辉。”
“也是,”时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合上资料说,“那我跟你一起去。”
卫怀琛直接让吴助理把郑家辉约到了一家隐蔽性很强的酒楼里面。
当看到包厢里面的两个人后,郑家辉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
卫怀琛站起身,笑容谦和。
“您好,之前我的助理应该已经跟您联系过了,我们就是当年那两个被调换了的婴儿。”
说到这里,他嗓音微顿:“您应该有印象。”
果不其然,他的话瞬间让郑家辉抿了抿唇。
“当年的事情,是医院的失误。”
卫怀琛让他坐下来。
他慢条斯理地对郑家辉说:“您也知道,我们这次叫您来,不是说这些场面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