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殷无执所说, 冬日里的雪到了元宵也还未。
姜悟在除夕那天高高兴兴踩了一院子的雪，到了元宵之后又养的白白胖胖了。
上朝的第一日，虽还是午朝, 可姜悟心情很差劲。
如今姜悟上朝只几句话, 爱卿请说, 爱卿请讲, 诸位怎么看, 其他人可异议，那就这么决定了。但他今日连这几句话想说, 整个心情就是如丧考妣。
百官先是奏本, 发觉天子一句话说，纷纷些忐忑，人小心翼翼地仰起脸，顿时脸『色』煞白。
姜悟上朝素来是被挂在龙椅上的，而十几个银勾也没能让他支棱起来, 此刻在众人眼中的天子就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明坐的笔直笔直，可依旧完全像个活人。
那双剔透的眼珠, 在午朝的阳光下折『射』出无机的光，过精致的脸庞跟大家摆在桌案上的玉娃娃简直, ，玉娃娃比他活灵活现。
陈相左武侯对视了一眼, 前者上前两步：“陛下？”
百官幽幽：“陛下, 您怎么了？”
姜悟的脑袋无声地往旁边倒。
在众人惊恐的视线中, 他的脑袋挣脱了上方的冕旒，挂在银勾上的冕旒一阵晃『荡』，天子的脖子却像是折了一样耷拉在一旁。
百官：“！！！！”
众人一个箭步向前, 悲痛喊：“陛下！”
危机之中，陈子琰挽狂澜，几步跨上去托起了天子的脑袋，却未料半路杀出个襄王，直接把姜悟抱了起——
抱起来。
他低头去看，才发现姜悟的双脚双手皆被固定在龙座前。
襄王愣住了。
“陛下，陛下到底怎么了？”
姜睿的表情顿时一阵剧痛，他挡住那些挂着天子的银勾，哑声道：“去传太医。”
难怪如今兄长已经再像以前一样宠爱他，难怪他总是懒懒窝在轮椅上，难怪他甚至开始耐烦想打己。
原来，他已经虚弱至此，连上朝要靠外物支撑才能表现像个活人。
姜悟脸上砸下了一滴泪珠。
齐瀚渺敢说陛下这可能是睡着了，只能凑过去请陈相暂时按住已经开始含泪的百官，语气里带着些沉痛：“陛下这个病情，太适合让人知道。”
姜悟的手臂垂在外侧，每一根手指呈现出死亡状态的蜷缩，脑袋也软软耷拉在一侧，还是陈子琰伸手扶了一下。
再这样下去，满朝要知道天子这异于常人的情况了。
谷晏编了个病：“这是，世所罕的，人偶困困症，具体表现在，疲惫，乏，提起精神，看上去像个假人。”
也许是善撒谎，他言尽于此。
姜悟这回没睡，他就是单纯觉累。
想上朝。
想听折子。
眼睛想眨。
他目光空洞地凝望着床顶，直到襄王伸手，轻轻合上他的双眸。
柔弱无骨的手指被襄王握住，贴上了他的脸：“哥哥，你起来，起来打臣弟好好？你把以前，我欺负你的仇，报了。”
陈子琰眸『色』微动，叹息道：“陛下今日，只怕是想打人，王爷还是放他休息一下吧。”
齐瀚渺也劝：“王爷，咱们出去坐坐，让陛下安静一会，这样利于他的病情。”
他给谷晏使眼『色』，后者道：“正是。”
襄王抹了抹眼泪，走了出去。
谷晏来到姜悟床前，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后弯腰，轻轻把他的手放进了被子里。
没再打扰他。
“人偶困困症。”太皇太后嚼着这几个字，眸『色』古怪：“天子这样，当真是病？”
谷晏点了点头，诚实道：“主要还是心病，只是知是哪块心病。”
“心病。”太皇太后拧眉道：“若是长此以往，那他的身子……”
“定会影响。”
太皇太后神『色』黯，难道如此命苦，要再亲眼送走一个孙子？
目光微微一寒，沉声道：“秦川。”
“奴才在。”
“你去把姚姬叫过来，让在万敬宫等着。”说罢，又对谷晏道：“哀家去看看皇帝。”
太皇太后到的时候，姜悟已经重新恢复了安详。
明日，后日，需要上朝了。
这种情况下，他还是愿意勉为其难做人的，只需要躺着看看日落，做一个废物咸鱼，虽欢喜，至少也悲伤。
他甚至开始思考。
每年要经历很多次小假期，还一两次大假期的人类，是如调整己飞上云端又跌入谷底的心境的。
这痛苦一眼望到头，而快乐却稍纵即逝。
人类又是如在这种环境下，活到几十岁，甚至是上百岁的。
太皇太后来的时候没发出声音，屏退下人，望着己那无悲也无喜的孙子，好一阵才朝他走过去，“皇帝。”
语出惊人：“哀家怀疑，上回下毒之事乃姚姬所为。”
姜悟看着屋外，一动动，一声吭。
太皇太后又一次上前，道：“这段时间，哀家一直允许姚姬接近你，也许是因此生了怨恨。”
来到姜悟面前，后者才淡淡地说：“那将杀了。”
他语气古井无波，仿佛只是在谈论一间己无关的事，太皇太后心中震动，道：“皇帝，你终于承认，你恨了？”
姜悟予搭理。
太皇太后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叹息道：“当年你母妃入宫，哀家喜欢，所以连你也喜欢，的确是冷待了你……此事，确实是哀家的过错，可是悟，你如今已经当上皇帝，还什么满的呢？这天下是你的了，连襄王，那可是真真正正的嫡子，如今还是任你打罚。”
姜悟根本想听和文太后说的那些大道理，什么皇帝，什么天下，什么权势富贵，他一个想要。
屏风外悄悄站了一个人，姜睿默默竖着耳朵。
太皇太后又道：“哀家知道，你吃了很多苦，可再苦，你至少还活着，你太子哥哥为了这个位子失去了『性』命，齐王也因此废了一双腿，宁王更是无妄之灾……悟，你到底在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