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陆云挽做的一切, 都落入了楚玄舟的眸底：

在爆炸与腐蚀性气体的双重影响下，陆云挽的机甲布满了蛛网般的裂隙, 好像下一秒就会破碎。

机甲沉默无言, 但楚玄舟硬是从这沉默的金属上看出了恨与决绝。

“陆云挽！！！”

“快走啊！”

他开启通讯装置，大声叫着陆云挽的名字，目眦欲裂。

失去陆云挽的恐惧再次袭来，楚玄舟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完全凭借本能驾驶着机甲, 迎着风暴与冲击波向陆云挽所在的方向而去。

此时陆云挽和裴照安机甲的驾驶舱几乎紧贴着。

机甲视窗漆黑一片, 单凭肉眼什么也看不到, 但是裴照安却生出了错觉——

他好像看到了视窗另一边，陆云挽愤怒与决绝的模样。

想到这里, 裴照安慢慢将手从操作盘上落了下，接着大声笑了起来。

一想到陆云挽会因为自己而露出这样的表情，死亡都被裴照安远远地抛到了一边。

“真可惜……”裴照安喃喃自语，“你现在的样子，应该很美很美吧？”

陆云挽的眼眸或许会比平常更加黑沉，鸦羽般浓密的睫毛也因为过分激动而颤抖。

总是没有多少血色的唇瓣，也会变得愈发鲜红……

舱内的报警器还在尖叫着，但裴照安却在这个时候闭上了眼睛, 幻想起了如果陆云挽在别的什么地方对自己露出这样的表情，该有多么美妙。

他可真的是病入膏肓了。

然而此刻在这颗名叫纳黛特的星球上, 最冷静的人或许是正做着最疯狂举动的陆云挽。

陆云挽面无表情，他盯着不远处的仪表，在脑海中估算着裴照安机甲的损毁程度。

百分之八十……

百分之八十三……

等到百分之九十, 裴照安的机甲就会彻底失去重启能力, 被困死在纳黛特星上。

隔着视窗他看到对面机甲的外漆已被腐蚀大半。

当年的仇敌, 正被自己送向亡途。

就在这个时候，陆云挽的耳边嗡了一声，紧接着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是他的父母还有陆斯容与景婉圻。

明明知道这是幻觉，但陆云挽的目光还是突然温柔了下来。

恍惚间他伸出一只手，似乎是想要触碰他们，下一瞬又小心翼翼地将手收了回来。

纳黛特星上的有毒气体顺着机甲的裂隙涌了进来，陆云挽的鼻尖满是腥甜的异香。

“你们是来接我的吗？”他问。

听到陆云挽的话，他的父母对视一眼，几秒后母亲笑着朝他摇头：“不……云挽，我们是来和你告别的。”

“告别？我以为——”

陆云挽未说出口的话被父亲打断：“你会留下的，你已经有了新的牵挂不是吗？”

陆斯容也笑了一下，并眨了眨眼，“哥，你之前可是一点也不怕死的哦，”末了他将视线朝光屏的一角落去，“但是现在你开始怕死了。”

弟弟的话让陆云挽一惊。

他下意识顺着陆斯容的目光朝左前方看去。

……那是不断闪烁着的通讯红点。

纳黛特星上信号极差，只有和他同处一个频率的楚玄舟才能顺利发来通讯。

实际上早在红点闪烁第一下时，陆云挽就已经注意到了它，可是直到现在，他都不曾触碰那个按钮……

或许陆斯容说的没有错……陆云挽猛地攥紧了拳。

如果放在往常，自己一定会接下通讯，和楚玄舟好好告别，甚至于继续没心没肺地嘱托他要好好管理帝国。

但是今天，陆云挽从头至尾都不敢接通楚玄舟的通讯。

陆云挽咬紧了唇。

“好了好了，”景婉圻揉了揉陆斯容的脑袋，接着将慈爱的目光落在了陆云挽的身上，她无比郑重地对陆云挽说，“云挽，你这十几年辛苦了……”

景婉圻的话终于将陆云挽的思绪拉了回来。

“告别”这两个字再次浮现于他脑海。

陆云挽想都没想，下意识摇头大声说：“别走——”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被这些幻觉折磨了多年，但是现在听到他们将要与自己“告别”，陆云挽的心里竟然瞬间变得空落落的。

……这一次告别后，就再也见不到了吧？

一想到这里，幻觉似乎都变得不再那么可怕。

但是就在陆云挽生出这个想法的瞬间，他眼前那几个身影，竟然慢慢变淡了许多。

曾经的摄政王陆云挽为了获得权力倒戈人鱼，他与仇敌站在一列，步步为营，活得小心又谨慎。

与权力一起膨胀的还有不甘与屈辱。

而现在，陆云挽终于彻底摆脱了伪装，不再妥协。

裴照安是他最大的对手……而今天，他即将死在自己的手中。

陆云挽的执念正在一点点消失。

告别的时候，真的到了。

陆云挽死死地盯着前方，直到母亲红着眼睛说：“别哭啊。”陆云挽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泪流满面。

幻觉越来越弱，越来越弱。

“别走，别走啊……”陆云挽大脑乱成一团，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难受一点就难受一点吧，不要走啊……不要扔下我了。”

“我不想，不想再一个人了……”

在身影即将消失的那一刻，熟悉的声音又在陆云挽的耳边响起：

“向前看吧。”

“云挽，你不会是一个人的。”

最后一瞬，在陆云挽世界永归寂静的刹那，陆斯容用力大声喊道：“再见啊哥！”

“不要忘了我！”

“但是要晚点再来找我哦——”

机甲内安静地针落可闻。

陆云挽的大脑终于放过了自己，他的耳边只剩下了沉重的呼吸声。

他听到，自己轻轻回应着陆斯容：“好。”

伴随着这个字，心理上折磨了陆云挽不知道多少年的幻觉正在一点点消失，可是随着痛苦的远去，他竟忍不住趴在了驾驶盘上。

陆云挽的脸埋在衣袖间，只有不断微微耸动的肩膀，将他的情绪泄露。

“再见……”

“再见了。”他小声与过去的一切告别。

这一切，只发生在短短半分钟之内。

------------------------------

纳黛特星如同炼狱，大地不知怎的突然震颤起来，有岩浆顺着裂隙奔涌，转眼就出现在了机甲附近。

感应到它，机甲终于停止警报。

“……逃生舱开启。”随着AI的自动警报，驾驶舱瞬间脱离机甲，向着远处飞去。

位于机甲内部的逃生舱舱壁更加坚固、密闭，能够最大限度地延长舱内人的存活时间。

但缺点也很明显：

逃生舱一般用于太空情境，设计时为了安全削弱了动力结构。

因此除了一开始弹射的那一下，逃生舱几乎无法远距离飞行。

在太空中这并不是什么问题，舱内人只用继续随舱漂浮，等待救援就好。

但是纳黛特星的天空已被火焰填满，在普通可居住行星五倍引力的拉扯下，逃生舱还没有飞远，就被这颗星球狠狠地拽了回来。

它重重地砸在了地上，接着顺着嶙峋的巨石向一座峡谷坠去。

随着砰的一阵巨响，陆云挽的视线变得漆黑，同时胸口生出一阵剧痛。

“咳咳咳……”

经验告诉陆云挽 ，自己的肋骨八成是断了。

逃生舱又猛地向下一坠，这个时候终于有光透入逃生舱。

陆云挽艰难地向外看去——

好消息是，自己远离了那片岩浆，但坏消息是逃生舱已经变形，并被牢牢地卡在了复杂的山体中。

……难道自己这一次真的要死了？

剧痛之下陆云挽，忍不住胡思乱想了起来。

按理来说，自己的当年的愿望已经完成了个八.九成，现在距离圆满只差时间，甚至就连最后的仇敌都注定被困死在纳黛特星上。

他求仁得仁，圆满极了。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自己都应该坦然面对一切结局才对。

但是陆云挽竟在这个时候不甘心了起来。

……如果真的死在了这里，不就背叛了刚才的承诺么？

如果真的死在了这里，那么楚玄舟应该怎么办？

陆云挽忽然后悔自己没有好好和楚玄舟告个别。

甚至后悔起了一开始将楚玄舟留在自己身边的那个决定。

……如果自己没有那么做的话，楚玄舟或许会遇到一些挫折，但这仍改变不了他成为星际主人的未来。

相反，楚玄舟就不用再为自己伤心了。

胸口处的痛意正在扩散，陆云挽呼吸变得愈发粗重。

他艰难地向驾驶位靠去，试图让自己好受一点。

正是这个时候，陆云挽的视线再一次落在了依旧不停闪烁着的通讯光点上。

他犹豫着抬起手，一点一点地接近那个按钮。

听一听吧？

再听一听楚玄舟的声音。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陆云挽的手指就已经点在了按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