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想要发笑:“为什么呢,我们既不是搭档也不是朋友,你根本——”他的目光和语气一样尖锐,几乎要把对方一身的血痕刻进眼底,“——没必要这么自作多情。”
省省吧,不要再在他面前露出那样的表情了,从一开始就没有意义不是吗。他把公野睦带过来只是为了试探他的异能力,明知有危险却半句不提,每一步都在算计着利益最大化——难道不对吗?
他从来都是这样的人。
根本不需要对他好,他既不会领情也不会感恩,公野睦的做法仿佛在高高在上地嘲笑着他这样一个无法与世界建立共情关系的异类。
这个人从来不会拒绝他,对一切都笑着接受,看向他的眼神永远温柔纵容,差点……让他在不该幻想的时候产生被偏爱的错觉。
太宰治像是突然表露出了某种应激反应,冷漠而戒备,不知是想刺痛别人还是想刺伤自己,用过度防卫的刺将自己层层包裹。
“……太宰?”
灰发少年茫然地僵住,眼眸中倒映出对面人模糊的影子。
公野圣良被太宰治这一番独立宣言砸得猝不及防,冷不防顿在原地,唇瓣几度张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下意识要反驳对方口中那几个过于冷漠的字眼,却无从下口。
太宰治说的没错。
他们认识确实没多久,对彼此根本算不上熟悉,人生经历、性格爱好、观点、立场,全都大相径庭。要不是这局“游戏”,公野圣良都难以想象这样的人跟自己会有什么交集。
他对太宰治的关心超过了一般同事的范畴了吗?
如果跟港口黑手党内其他或陌生或眼熟的人相比,或许是吧。
他来到这个世界,开局就是孤身一人,兜兜转转几年也没什么进步,为数不多的几个能说的上话的人还是最近才遇到的。
好像从监.禁室开始,他看待太宰治的目光就与其他人不同,无关同情心或责任感,那是一种一厢情愿的移情。
公野圣良有时候会忍不住去想太宰治,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他一点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关心。
但是他忘了,对方可能并不需要。
公野圣良的睫毛颤抖,半晌,他才抬起眼,而后缓缓弯起,“是我逾矩了,要是给你造成困扰了的话……”他组织着措辞,艰难地停顿了好一会儿,轻叹了口气,“以后不会了。”
他慢慢、慢慢地回身,挑出手帕,把手指一点一点擦干净,从里兜里勾出那条钥匙扣,那是温泉酒店的前台小姐对他帮忙整理宣传册的谢礼。手工编制的绳结精巧细致,尾端挂着憨态可掬的瓷质小海豚。
只是——他刚刚才发现——海豚的尾端不知何时被磕掉了,只剩下一块丑陋又滑稽的疤。
该猜到的,这样易碎的饰品本就不该被带着进入处处容易磕碰的溶洞,是他一时大意,随手把钥匙扣装了进去。
公野圣良把手机放在一边,荧光孤零零地朝向背后的石壁,黑暗再次笼罩将两人笼罩。他把残缺的钥匙扣搁在了他和太宰治的中间,像刻下一个聊以纪念的符号,又用指尖轻轻朝那边推了一下。
他做这些事时没什么想法,只是有些遗憾,就算他们能足够幸运地逃出这里,恐怕也没办法一起去看海豚表演了。
……当时不该拦着太宰去的。
有一双眼睛穿透这片黑暗,抱着近乎自虐的目的,沉默而固执地凝望着他。
失血带来的晕眩感姗姗来迟,公野圣良的眼闭上又睁开,一切都像被按下慢行键,连他缩回手的动作都像一部老旧又蹩脚的黑白默片。
默片的最后一个镜头,他垂落的手腕被人一把攥住。
公野圣良眨落眼前的雾气,惊讶地抬头望去。影影绰绰的轮廓中,黑发少年闭着眼,头偏向另一边,疲惫和倦意在他脸上蔓延,伸出挂着擦伤的右手拉住了他。
电光石火间,无数纷杂混乱的念头如一团解不开的毛线将太宰治缠起来。时间太短,他也不知道自己阴差阳错握住了哪一根线。
没人告诉他这种时候该怎么做,也没人告诉他是对是错,一瞬间本能违背了主观意愿,将一切叫嚣和讽刺都归于愈发紧攥的力道。
算了,太宰治有些疲倦地想,如果这一切都是因为死前的癔症,那么任性一回也没什么不行。
这里太冷了,他想找个人暖一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