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
船舱负二层,最里侧的房间忽然响起冲刷的水流声。
铁桶“哐当”一声被随意丢弃一旁,泼出来的冷水浸湿了木地板。泼水的人本来就没想让人质好过,对着他的头直接一桶水浇了上去。即便有防备也于事无补,人质的四肢都被牢牢牵制着,冷水冲进鼻腔被卷进肺里,他的嘴还被黑胶布封着,连最基本的咳嗽叫喊都做不到,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
淅淅沥沥的水流从湿透的衣摆下重新汇聚成一股,混杂着灰尘和血丝,又被人毫不留情地一脚踩碎。
“让我想想……距离上次见面还没过一个月,你还记得我吗?”
皮鞋停在了与人质一步之外,说话的人低低笑了一声,正是当时视察仲会时接触的负责人追川,他似乎很满意当下的情景,压抑着内心暴虐的情绪,道:“托了你和你派来的几只小老鼠的福,板上钉钉的生意都被搞砸了,不然今天这艘船运的就不会是你了。”
他顿了顿,语气忽而变得咬牙切齿,狠狠拽起了人质湿漉漉的灰发,听着后者的因疼痛溢出的闷哼声仍不解恨:“你知道那批货出手后能赚多少吗!该死的!你也是森鸥外也是,港口黑手党通通是群不知好歹的东西!”
他越说越激动,眼中划过悚然的光,粗暴地拽起垂落在手边的黑绳,这是后加的装置,只需要轻轻一拉,人质脖颈上的拇指粗细的项圈就会收紧,不用亲自动手。比起审讯同类,更像是虐待一只没有反抗能力的猫狗。
呼吸被钳制住,人质苍白的脸终于染上绯红,这代表着鲜活生命力的红色,却是窒息死亡的倒计时。
他金色的瞳孔微微涣散,毫无焦距,不知是不是水珠落到了眼睛里的缘故,湿润而空洞。
毕竟人活着还有用,在他濒临极限之前,泄愤够了的追川施舍般地松开黑绳。
他接过属下递来的毛巾,冷哼一声,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亏损的那笔钱,就由你补偿给我吧,你觉得呢?”
灰发少年垂着头,来自两侧手腕上锁链镣铐的牵制让他被迫费力地支起身。他的感官似乎也被一同封闭住了,像是没听到对方的冷嘲热讽,安静地像一个任人摆弄的人偶。
这样平静的反应自然不能让用刑者满意,男人双眼眯起,阴沉沉地笑起来:“我说怎么聊的不够尽兴,谁把客人的嘴堵上了?”
他的问题并不需要回答,一旁的属下们也极有眼色地退开两步,看着他们的老大一把扯下了封在人质嘴上的胶布。
血液几乎是同时从破皮的地方渗出来,灰发少年的身体太脆弱,禁不起这样的暴力行径,被撕裂的、还有被咬破的,唇间很快血迹斑驳,在苍白的下颌留下道道蜿蜒的血痕。
呼吸陡然得到放松,他猛烈地咳嗽着,几乎要把内脏咳出来。
他的双眼缓缓睁开,依旧是没有焦距的瞳孔,这次却多了点别的淡漠的情绪,极其缓慢地一寸寸扫视过室内。
就算有异能力,手脚被分开捆起来也用不了了——明明不足为惧,任何人都能上去那具单薄虚弱的躯壳上轻蔑地踹一脚,刚才那一眼,却让场内所有人被看穿了似的浑身一震。
这反向刑讯的视线很快结束了,少年疲倦地垂下眼,良久后,喉咙间慢慢挤出几个喑哑的不成调的音节——刚才勒紧的项圈给他的声带造成了严重的负担,此刻还能再开口说话全靠意志力催促。
说出的话乍一听与他原本的声音像是两个人,只有细如游丝的尾音还能听出似曾相识的语调。
一字一顿,那声音虚弱却确定道——“你被骗了。”
这句话耗光了他最后一丝力气,像是对接下来的一切都无所谓般,他闭上了那双金色的眼睛,只露出被冷水和眼泪浸湿成一缕缕的眼睫在微微颤抖。
“……你算什么东西!”追川太阳穴突突一跳,他后知后觉,发觉自己竟然被一介任人欺凌的阶下囚看不起了,怒不可遏地上前准备亲自动手时,他忽然捕捉到了极其细微的声响。
男人猛地转过头看向门外,眉头皱起,无声地走到门口,然后一把将门拉开!
刚要敲门的拳头差点敲到他鼻子,门外站着的人吓了一跳,尴尬地收回手:“老大好!那个,额,我是来给您送晚餐的。”他说着便给身后餐车让出位置,证明此言不假。
“……知道了。”追川危险地眯起眼,审视着眼前唯唯诺诺的眼镜,“东西放下,你走吧。”
眼镜男点头哈腰地小跑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不见,追川才将目光落到餐车透明罩内精美的食物上,忽然出声对室内的下属发问:“刚才那个人,你们认识吗?”
属下们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上前回答:“是三个月前招进来的,顶了机工的空缺,手脚挺麻利。”
追川若有所思,他没去管那辆餐车,径自抛在室外,重新锁上门,视线再次落到角落处安静得几乎没有气息的少年身上。
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依旧和他当初在擂钵街通过监控看到的一样,冷淡、却让人心悸的漂亮,想让人把他的骨头抽出来一根根碾碎。
就算没有异能力,迎合一些有钱人的特殊癖好,买回去当个玩物也是值得的。
仲会的把柄被港口黑手党的人抓到了,买卖的事也遭人破坏,追川恨得牙痒的同时也再次明确了横滨已经不再适合他们待下去。本来想干脆直接带着全部家当去往欧洲,反正他看森鸥外那老狐狸不爽也已经很久了,正好和欧洲那边一直对港口黑手党虎视眈眈的组织联盟。
然而在偷偷转运货物时,他接到了一封匿名邮件。
邮件中寥寥几语就道破了追川和仲会目前的窘境,同时也给他指了一条明路——附件介绍了公野睦的异能力,详细策划了他们该如何绑走他、成功后又如何逃出横滨、在欧洲开辟的新生意,以及交付人质时蔚为可观的薪酬。
追川原本就决定临走前狠狠报复港口黑手党,这封匿名邮件正对上他的需求,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当然,能混到如今的地位他也不傻,开门见山追问对方到底有什么目的,以及为什么会这么清楚他和港口黑手党之间的恩怨。
邮件回复的速度比之前慢了三个小时,打开后只有简单一行花里胡哨的外文,翻译过来的意思是“让罪孽深重之人的血染红这片土地吧。”*
以及打到世上不超过五个人知道的,追川私密账户的巨额定金。
追川当即惊出一身冷汗,他瞬间明白了对方是比港口黑手党还要棘手数倍的恐怖分子,而自己惹上了一个不得了的麻烦。
——异能力者都是疯子。
可就算自认高人一等又怎么样,还不是要强忍不甘心听他的话。
追川的视线剜过少年无力垂落的指尖,眼中缓慢升起贪婪的欲望。
他扬起手,语气阴森地对属下命令道:“把藤叫过来。”
20:30
另一边,逃开船舱二层的眼镜男躲进了杂物室,确定周围没有人和监听设备后,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串号码,甫一接通便连忙开口:“抱歉,我刚才差点被他发现了,您那边还能收到讯号吗?”
窃听器确实存在,不过并不在餐车里,而被他提前放在了门框的缝隙间。这是新研发的设备,精巧隐蔽,可用距离长,唯一的坏处是持续性不足,需要及时更换,这就需要他以机工的身份时刻留在船上。
他刚才就是去负二层更换设备的,不知道有没有躲过追川的怀疑。
本来时间没有那么赶,按理说港口黑手党的人会在十分钟前与他联络,但眼镜男却迟迟没收到讯号,这才惴惴不安地去查看是不是窃听器出问题了。
被派进仲会卧底,其实他知道的很少,任务也十分简单,就是收到通知后放窃听器,至于能听到什么内容则直接传给了港口黑手党,与他一概无关。
正是因为知道的少,他才不会暴露。比如此刻,他既不清楚电话对面的人是谁,也并不认识房间里面的人。关于前者他只听说是港口黑手党的大人物,至于后者,仲会的残酷手段足以让他对素未谋面的人质产生怜悯。
眼镜男吞了吞口水,对着电话继续道:“仲会里有三个异能力者——”
“我知道。”
对面出声打断了他,“……按计划行事。”
眼镜被镇住,干巴巴挤出一句“明白”。挂下电话,仍旧百思不得其解。
一来是因为这位大人物的嗓音出乎意料的年轻,二来是……那声音,细听之下竟在微微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