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头望去,却发现甲板上并没有什么货物,而是一排衣衫褴褛的人。
待他走近些,方才听清那吆喝声:“都来看看嘞,过继收养义子义女嘞,漂亮丫头,白嫩小子,熟手厨子,老手泥匠,高手木匠,应有尽有。”
原来这船上是个人市。
一人看到杨重走近,便满脸谄笑的说道:“公子,您是要个丫鬟啊还是需要个小子。我们这都有。”
杨重脸一沉道:“郎郎乾坤,光天化日下,你们在这公然贩卖人口?”
那人一愣,而后又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公子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一没犯律,二没伤天害理。这些人都是自愿认作他人的义子义女。又不是我等强掠诱骗。不信你可以问问他们自己。”
杨重一时语塞。他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十七年。大明奴婢制度,相关的律法,他还是清楚的。
若这些人口真是自愿,且以认做他人义男,义女或赘婿的形式为奴,那还真说不出什么。
此时,又一个洪亮的声音传到杨重耳中:“我等岂止是没伤天害理,我等其实是在做好事呢!”
杨重扭头一看,船舱中出来一人,国字脸,柳叶眼,目光中透着一股狡黠。身上穿戴华贵,完全不同于船上其他人员。
来人也打量了杨重一番,笑道:“我还以为是个没功名的穷酸书生,原来是个富家子。咋地?难道你家没有几个奴仆家丁?”
杨重没理会他的讥讽,反问道:“你是何人?”
来人淡然道:“我是这家牙行的东家,姓沈名世魁。在东江镇里还有个官身,乃一都司。”
杨重听到沈世魁这个名字,感觉在哪听说过,但却想不起来。他并非专业人士也非明史爱好者,当然不记得沈世魁这样一个历史人物。
杨重拱手对沈世魁道:“原来是沈都司,失敬。敢问沈都司,为何说只有穷酸书生说这话?又为何说你等是在做好事?”
沈世魁哈哈一笑道:
“如今大明,哪个官绅富商不蓄养奴仆?即便贫穷之家,一旦中了举人,取了进士,因为免除丁税,便会有大量乡人献田投靠为奴。所以对我等这行愤愤不平者,定为未取得功名的穷酸书生!”
“至于我等为何是做好事?你问问这些辽民就知道。东江镇养不了如此多人口,朝廷大体上也禁止他们南迁。只有少量辽民被安置在登莱。那他们怎么办?投靠他人为奴是唯一活下去的办法!”
杨重默默的点了点头,扫了那些辽民几眼,又发现个问题,问道:“可这些辽民中没有青壮,只有妇孺老弱,这又是为何?”
“这还用问。青壮都会优先补充到东江军中屯田,家中有人从军屯田的,便会落份口粮。他们有着落,怎还会自甘为奴?但家中没有了青壮的…”
杨重明白过来,说道:“没有青壮的,自然是屯不了田,所以只能这般。那若是青壮在军中殁了,也只能这般吧?如此长期以往,东江军还能有何战力?”
沈世魁叹气摇头道:“毛帅何尝不知道这个后果。但又能有什么办法?现在,东江镇将能屯田的地方都屯了田,就这般还是养活不了几十万辽人。别说这些没有青壮的家户,就是有青壮的人家也得排着队等…”
他突然眼露凶光,又恨恨的说道:“这些都是建虏造的孽!没有这些天杀的建虏,几十万辽人本来活的好好的!”
不过,沈世魁很快发现自己有所失态,又变了面容,对杨重笑道:“还不知道公子何方人氏?到我这船上,不会真是为了替天行道吧?”
杨重肃穆道:“鄙人姓杨名重,乃扬州一盐商出身。这次准备前往东瀛,为家族开辟海外生意。不瞒沈都司,我的生意确实需要些人手。”
沈世魁一听有生意,顿时来了精神,说道:“杨公子需要什么样的人手?鄙人这应有尽有,即使青壮,这一批虽然没有,但若是杨公子需要,鄙人也能找来。”
“青壮?那岂不是抢夺东江军的兵源?”
沈世魁苦笑道:“嗨,公子。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即使青壮,也有大量冗余。他们也没田种啊。田都没得种,没粮,也打不了仗啊!
只是…只是这些青壮,公子若要了,需带着他们家眷一起收留。”
尽管杨重鄙视牙行中人,特别是人牙子。但他对沈世魁却已有些好感。
除了沈世魁说话有道理外,更因为他的习气符合杨重的胃口。比如,沈世魁有个都司的官身,对杨重却毫不托大,说话还是鄙人我的,而不是本官本官的。
杨重随即说道:“这也正是我的本意。我本就打算整户整户的收纳这些辽民,若是拆散他们,我也于心不忍。”
沈世魁抱拳道:“公子高义。”
“那这经费?”
“公子放心。我们这牙行很公道,只收厘金,不收差价。辽民都是整户投靠,自然没有什么其它花费。那么公子只需出这厘金,每人白银五钱,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