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安长得好, 其中长得最好的,就是他的一双眼睛。
当他仰着头,用清澈无比的眼睛盯着看, 眼底是明晃晃的期盼时, 少有人能拒绝。
皇帝心底一叹,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这般干净却又通透明亮的眼神了。
前朝那些人,后宫那些,看他的时候无一例外, 都带着让人厌恶的贪婪。
可惜, 他注定要让这孩子失望了。
皇帝忽然弯腰, 伸手将他到了腿上:“安儿,朕是皇帝, 可皇帝也不能为所欲为。”
赵云安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为什么,陛下不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吗?”
皇帝听着这孩子气的话, 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 他却又收敛了神色,是啊, 他是皇帝,可从登基至今却处处受到掣肘。
太后的养育之恩、朝臣的从龙之功, 皇帝的职责压在他头上, 总让他觉得喘不过气来, 更可恨的是,他一心为民,偏有人兴风作浪。
眼底的笑意淡去,皇帝叹气道:“等你长大, 便能懂朕了。”
他眼底甚至带着几分慈爱, 笑着说道:“人生在世不称意, 就连一国之君也是如此。”
“不过既然安儿念着赵大郎,朕网开一面也无妨。”
赵云安先是高兴,随后心底觉得奇怪,他要不是个胎穿,八成要信了外头的传言,以为自己是皇帝的私生子了。
毕竟皇帝对他确实分外宽容,甚至有一种没由来的喜欢。
赵云安没有深想,反倒是靠在皇帝身上问:“陛下,那我大哥哥能回家了吗?”
“国法大于人情,赵大郎牵扯进舞弊案,暂时无法回家,不过让你们叔侄探望一二也无妨。”皇帝道。
赵云安心底不是很满意,还想要开口。
皇帝却已经叹了口气,将他放了下来:“朕允你的事情还在,等你再大一些,可得知道珍惜。”
赵云安听了这话,就知道皇帝不会再改口了。
果然,皇帝面露倦色,很快便让马原送他出宫,附带的还有一大盒子新鲜出炉的栗子糕。
赵骏等在殿外,心急如焚,既担心大儿子的安危,又发愁小侄子的安全。
虽说赵云安从小聪慧过人,可毕竟只是个六岁大的孩子,这般凶险的事情,到底不该让他参与进来。
君心难测,他不该去碰这个运气。
正当赵骏坐立难安,恨不得闯宫的时候,忽然看见马原带着赵云安过来了。
一看马原提着点心盒子,赵骏的心先稳定了一半。
“多谢马公公照顾我这侄儿,给公公添麻烦了。”赵骏对孩子对视一眼,感谢道。
马原含笑道:“难得赵七公子进宫,让陛下也展了欢颜,这是咱家该做的。”
“永昌伯大人,陛下应允了小公子的请求,你等可前往大理寺探监,这盒是栗子糕,陛下知道小公子爱吃,特令御膳房多做了一些。”
“陛下隆恩,臣铭记在心。”
赵骏一手拎着点心盒子,一手拉着小侄儿,终于离开了宫廷。
上了永昌伯府的马车,赵骏才忍不住问:“安儿,入宫之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一一道来。”
赵云安自然没有隐瞒,将自己的言语举动都一五一十告诉了大伯父。
赵骏听完,看着侄儿的眼神也有些奇怪。
“大伯,怎么了?侄儿有哪里做得不对吗?”
赵云安知道自己不是土著,对皇权总缺少几分敬畏,即使知道对面是皇帝,掌握着生杀大权,可依旧不会诚惶诚恐。
赵骏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安儿,你实在是大胆。”
“不过倒也算歪打正着。”
若是他求见陛下,说了那番话,陛下肯定会想很多,可赵云安勉强还算个孩子,尤其是长着一张肉嘟嘟的圆脸蛋,分外显小。
赵骏心底也觉得奇怪,陛下为何对赵云安另眼相看。
但是再一想,自家小侄儿玉雪可爱,最难得乖巧听话,分外的贴心,是个人都会喜欢。
赵云安松了口气,连忙说:“大伯,既然陛下都同意了,那我们现在就去看大哥哥吧。”
赵云衢已经被带走了大半天,也不知道有没有吃到苦头。
赵骏却摇头道:“先回府准备一番。”
永昌伯府内,刘氏早已做好了两全准备,她心底其实也知道,科举舞弊这般的大事儿,不可能求求情就把人放出来。
赵骏回来一说,刘氏忙道:“东西我都准备好了,只是不知合不合适。”
赵骏亲自翻看了一遍,刘氏准备的棉被都用上了普通的棉布,其余用品也并不值钱,却十分顶用,便知道她花了心思。
“另外还准备了不少碎银子和小面额的银票,到时候偷偷塞给衢儿,在里头也不会有人为难他。”
赵骏面露暖意:“夫人准备的很妥帖,走吧,我们一起去看衢儿。”
“爹,娘,我也想去。”赵云平喊道。
自从赵云衢被带走,他也是食不下咽,恨不得闯进大理寺去,只能这么在家等消息的日子,他哪里受得了。
“我也要去。”赵月瑶也跟着喊道。
刘氏瞪了他们一眼:“别添乱,大理寺是能随便进出的地方吗。”
赵骏也道:“你们在家陪着祖母,父亲会告诉大郎,你们在家很是牵挂他。”
最后到底只带了赵云安,因为皇帝亲自开了口,允许他们叔侄俩探监,以防万一,赵骏自然不会把他拉下。
马车上,刘氏搂住侄儿,连声说道:“这次多亏了我家安儿,伯母替你大哥说声谢谢。”
“伯母,我也担心大哥哥,希望大哥哥尽早回家。”赵云安道。
刘氏心底一暖,暗道这孩子平时没白疼,是个知道感恩有良心的。
等永昌伯府的马车到了大理寺,果然没有被为难。
“大人,陛下口谕允许探视,不过带进去的东西还需仔细搜查。”
赵骏点头让开:“辛苦各位了。”
刘氏使了个眼色,刘妈妈便悄摸的将银子塞进他们的袖口中。
见官差们都收下,刘氏心底微微松了口气,之前大理寺一副油盐不进的架势,可把她吓坏了。
等踏进牢房,看见儿子的那一刻,刘氏还是没忍住,眼泪梭梭往下落。
“衢儿。”
“大哥哥。”
正靠坐在稻草上的赵云衢听见声音,眼底有意外有惊喜。
“爹,娘,安儿。”
赵云安站在牢房之外,见赵云衢脸色尚好,衣裳整洁,身上并没有受刑的痕迹,心底就是一松,没受刑就好。
官差已经打开牢房。
“永昌伯大人,探视规矩不得超过一盏茶时间,还请诸位长话短说。”
自然又是少不了一番打点,一家人才好进去说话。
赵云衢还有心思安抚道:“父亲母亲不必担心,孩儿在狱中并未吃苦。”
刘氏哭道:“都进了大狱,衣服上都是草杆子,你还说未曾吃苦。”
比起顺天府,大理寺关押的多位朝廷官员,或者官宦子弟,所以牢房也没那么破落,至少不是老鼠蚂蚁到处可见。
但牢房毕竟是牢房,这么冷的天,床上只有薄薄的被褥,还得靠稻草保温。
“好了,只有一盏茶的时间,你将带来的东西收拾收拾,免得来不及。”赵骏开口道。
刘氏擦了擦眼泪,亲手撤去床上的稻草,将自家带来的被子压上去。
正因为要在牢房里用,她带来的器具只求实在,绝不华贵,不然这东西好不容易送进来,却不一定能用到赵云衢身上。
赵骏见到儿子,心底一颗大石头也落下:“陛下下令三司会审,由王首辅做主,他为人清正,应不会有所偏移。”
赵云衢听了也一愣:“竟是王首辅来断案。”
“还是禄亲王提议。”
父子俩对视一眼,都觉得不可思议,难不成斗了这么多年的太后和皇后,竟然在这时候握手言和了?
但仔细一想,又不可能。
大皇子的亲生母亲是张家人,她还活得好好的,皇后跟谁合作,也不可能跟太后合作。
赵云衢又道:“顺天府尹拿人的时候兴师动众,实则对儿子十分客气。”
“到了大理寺之后,儿子还未上过公堂。”
赵骏皱了皱眉,只觉得蹊跷无比。
若是想通过赵云衢来污蔑卢家,那就该快刀斩乱麻,先严刑逼供要到证词才对。
可偏偏看样子,竟是雷声大,雨点小。
“伸手的人太多,水浑了,一时竟是看不清根脚。”
赵云衢道:“虽有人诬告,但孩儿身正不怕影子斜,在春闱之前,孩儿与卢大人没有私交,更谈不上泄题,他们空口白牙,没有真凭实据。”
赵骏点头道:“希望到时候上了公堂,双方对峙,自然水落石出。”
两人交换了信息,赵云衢才看向小弟弟:“爹,你怎么把安儿也带进来了?”
牢房里头阴冷潮湿,可不适合孩子进来,赵云衢还怕吓到了弟弟。
赵骏叹了口气,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赵云衢一愣,心底满是感动,他弯下腰搂住弟弟:“辛苦安儿了,哥哥多谢安儿。”
赵云安摇了摇头,拍着他的后背说:“只要大哥哥没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