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遥是在大半夜醒过来的。
窗外垂着一轮圆月,桌子上放着青色的储物囊,里面都是新摘回来的千日佛兰。
储物囊是钟情的,很明显,这些千日佛兰是他采摘的。
有先前的教训,桑遥不敢肆无忌惮地吸入花香。她放轻呼吸,把花瓣倒出来,用井水清洗干净。
临近中秋夜,月亮的身材愈发圆润,月色流泻千里,落下满庭银霜。
桑遥悄悄打开后院的门,背影消失在月色里,半个时辰后,她抱着大半篮子的红色果子,去而复返。
钟情站在窗畔,居高临下地望着。
桑遥出门时,他就察觉到了。他单手一撑,坐上窗台。银色的月光落在他的发尾,点缀着他妖冶的眉眼。
这间客栈正对着青霜台,满目细碎的银光,如纷飞的蝴蝶。
记忆里,井底的那个女人尽管衣衫褴褛,却保留着仅有的体面,腰杆挺直,盘腿而坐,手中握着枯枝,在地上画出法阵的形状。
“岚儿,你看清楚,这叫封魂阵,阵眼在这里。入此阵者,灵力尽失,是我身为妖族公主时,为我父皇根据古书记载所创。若有朝一日,你能走出微生世家,去妖族的十里霜天,就可以看到我的作品了。”
他鲜少在她的脸上看到笑容,说起自己的作品时,她的脸上带着些许骄傲的笑容,那一刻的她,不再死气沉沉,而是鲜活的,美丽的。
就像如同此刻的桑遥,眼睛里闪烁着耀眼的光。
桑遥坐在井边,搓洗着新摘回来的果子。她将千日佛兰提取出来的香脂混入果浆中,浸泡被清水煮过的布匹,染出带着芳香气味的胭脂红。
桑遥捯饬多久,钟情就看了多久。
桑遥莫名觉得有双眼睛隐藏在黑暗里,默默注视着她,盯得她后背发凉。
她猛地转头朝着窗台望去。清凌凌的月色,盈满朱红色的窗棂,并无人影。
她挠了挠头。
难道是错觉?
大片的月色穿过窗棂,凝成斑驳的影子,钟情站在那浓墨挥洒出来的阴影里,上翘的眼尾,勾着一缕轻盈的月色。
这夜的梦里,混合着果浆和千日佛兰的香气。
钟情被花海包围,每一朵绽放的千日佛兰,都衔住金色的日光,在风里招摇着。
身披胭脂红轻纱、戴着面具的姑娘,牵起宽大的裙摆,像只轻盈漂亮的小蝴蝶,围着他打转。
那抹冷艳到极致的红,他只在叶菱歌的身上见到过。
“师姐。”钟情追逐着蝴蝶,摘下她的面具。
“我好看吗?”桑遥冲他扬起笑脸。
少女双眼弯弯,颊边攒起的小梨涡,盛满了蜜,倏然滴进他的心底。
一种不受控制的、头晕目眩的感觉,拽着他不断下沉、下沉。
笃笃笃——
清脆的敲门声,伴随着桑遥的嗓音,刺破黑暗,击碎了所有不合时宜的幻想。
“钟情,是我。”桑遥说。
梦里的少年,倏然睁开双眼。
桑遥站在门外,穿着他在梦中见过的那身胭脂红,提起裙摆,当着他的面旋转一圈。
裙摆飞扬,暗香盈袖。
“我好看吗?”
钟情恍惚,仿佛又回到了梦里。
桑遥得意洋洋:“我特意去找裁缝店做的,好几个妖族手巧的绣娘,忙活大半天,总算赶出来了。倒是你,太阳都落山了,怎么还在睡?”
“许久没阖眼,太累了。”钟情闭了闭双目,逼退扑面而来的艳光。
那只冰凉的手伸过来,摸上他的眼底:“有黑眼圈了。钟情,引魂灯的事,你不必太过牵挂,叶姐姐是你的师姐,也是我未来的嫂子,我保证,有我和哥哥在,不会让她出事的。”
“三小姐拿什么来保证?”
桑遥被问得哑口无言。
少年唇边又勾起那抹熟悉的讥讽的笑,与她擦肩而过,向着楼下走去。
“……用我的命。”
走到楼梯口,身后隐约飘来桑遥咕哝的声音。
钟情脚步一顿。
*
两人一同用晚膳。
微生世家的鸽子飞进了十里霜天,拍着翅膀停在桑遥的肩膀上。鸽子张口就是人言:“三小姐,您吩咐的事,查出来了。千灯阁的阁主,确实与千日佛兰有些渊源。五年前,有位名叫心兰的女子,结识了千灯阁阁主,二人一见如故,很快引为知己。千灯阁阁主爱上了心兰,但心兰接近他,却是为了偷一盏灯。事情败露后,千灯阁阁主与心兰决裂,中秋月圆之夜,心兰从高楼上跳了下去,此后,阁主活在深深的懊悔中,每年中秋夜,都会寻找佩戴千日佛兰的女子,赠她一盏灯。千日佛兰正是心兰生前最喜欢的花。”
这是微生世家培养出来的灵鸟,能帮微生世家将情报送往各地,灵鸟识人,只为主人传信。这只灵鸟就是微生瑶手把手养出来的。
桑遥用勺子舀了点玉米粒,给鸽子当辛苦费。
“遥遥,我可真是太喜欢你了。”鸽子高兴地扑到她手边啄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