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昶将地址告诉他，他的书童火速记下，也与他道谢，车外显然已经有人去买。

林昶与他闲聊几句，看余心乐光顾着吃糕，开始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往钱宸身上扯：“余少爷，你跟钱少爷——”

余心乐却是抬头，噘嘴道：“林昶哥哥，你怎么不叫我‘心乐’？”

林昶一愣，从善如流笑道：“心乐。”

余心乐顿时喜笑颜开，“嗷呜”又是一口糕，脸上沾了许多糕点屑，他边吃边问：“林昶哥哥，你要问我什么？”

“心乐，你知道钱少爷喜欢吃什么吗？”

“宸宸哥哥喜欢吃鱼！还喜欢吃羊肉！宸宸哥哥不喜欢吃糕糕！”

林昶赶紧记在心里，再问：“那心乐，你知道钱少爷喜欢什么样子的人吗？”

余心乐很自然地说：“宸宸哥哥当然是最喜欢我呀！”

林昶不觉轻笑出声，帮余心乐将嘴角的糕点屑擦去，动作很轻柔，余心乐捧着糕，很纠结地看他，林昶便鼓励道：“心乐，你有话就跟林昶哥哥说，还想吃糕？我再去给你买，我还知道一家好吃的。”

“我吃饱啦！”余心乐拉住他的手腕，纠结了好一会儿，才道，“林昶哥哥，我觉得你是好人哦！”

林昶笑：“是有谁觉得我是坏人吗？”

“不是！”余心乐用力摇头，“但是，你确实很坏。”

“为何？”

余心乐噘嘴：“你好多次考得比宸宸哥哥还要好！”

“可是，不也经常有其他同学的功课做得比钱少爷还好吗？”

这才是林昶最想不通的。

“其他人考得好，才不会故意到宸宸哥哥面前炫耀呢！哼！你好几次到宸宸哥哥面前炫耀！”

“我没有……”

“你成天说‘对不起’，你学问好，有什么好对不起宸宸哥哥的？那是你自己学来的呀！你就是装腔作势！这就是炫耀！你故作清高！你虚伪！”说到这里，余心乐很生气，可他手里还有林昶给他的特别好吃的糕糕，他顿时也不知道林昶哥哥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啦。

林昶这才明白，竟是这个原因。

“而且呀！钱伯伯天天都在夸你！钱伯伯从没这样夸过宸宸哥哥之外的人呢！你就是很讨厌！宸宸哥哥不喜欢你！所以我也不要喜欢你！”

说着说着，余心乐小小的人又开始与钱宸同仇敌忾起来。

林昶哭笑不得，却也能理解钱宸。

倘若他与他爹不是这样的身份，也能拥有平凡的普通生活，能够相亲相爱地做一辈子的寻常父子，他爹要是天天与他夸赞另一个孩子，他肯定要吃味。

更何况是钱宸这样骄傲的人。

林昶心中松了口气，知道原因就好，还来得及挽救！

余心乐还在替钱宸抱不平，边吃边道：“反正，在我心中，宸宸哥哥才是最厉害的！”

林昶再次帮他温柔擦去糕点屑，低声用很肯定的声音说：“我也觉得，你的宸宸哥哥才是最厉害的。”

余心乐忽地又用肉肉的小手捂住自己嘴巴，瞪大眼睛哀道：“完了！”

“怎么？”林昶担心询问。

余心乐要哭了：“我怎么把这些话告诉你！宸宸哥哥知道后要生我气的呜呜呜！”

“别哭，别哭。”林昶赶忙哄，又道，“这都是因为我问你，你才回答，你是个好孩子，当然不好骗我，对不对？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我是坏人罢了。”

“……”余心乐面露呆滞，看了林昶半天，突然发觉这话居然很有道理耶！

余心乐用力点头：“是，你果然是坏人，都是因为你问我，我没有办法！我又不会骗人的咯！”

林昶忍笑，点头：“是，你也不必与你的宸宸哥哥多说，回头他若是发觉不对，你就全部推到我身上好了，没事，你别害怕。”

余心乐立即笑逐颜开，再没有烦恼。

为了避免提前穿帮，快到钱府时，林昶便已下车离开。

他落后余心乐几步到，果然看到钱宸牵着余心乐的手在前头走，余心乐蹦蹦跳跳的，头上的小金铃铛不时作响，他的影子落在地面，钱宸难免回头看了眼，瞧见是他，钱宸脸上的笑立刻不见，反而还瞪他一眼。

余心乐则是朝他吐了吐舌头，跟着钱宸跑了。

林昶也是头回想与别人交朋友，尽管已经知道问题所在，他却不知该如何解决，思来想去，他觉得，他首先得好好与钱宸聊一聊，他得让钱宸知道，他并没有装腔作势，也没有想过炫耀。

他更加不是什么虚伪、故作清高之人，他就是这么个性子。

在魏太监眼皮子底下生活，早就学会将任何情绪藏在心底。

办法还没想着，当天便有临时考试。

钱老爷令他们每人以“江南耕种”为题作篇文章。

其实他们这些孩子，那时最大也不超过十岁，又能写出什么意义深刻的文章来？钱老爷也不过以此来锻炼他们架构文章的能力，整个上午，大家都在埋头苦写，就连余心乐也人小鬼大地努力抓着笔在纸上写。

后来，果不其然，头名又是林昶。

钱老爷将林昶好一顿夸赞，并表示下个月挑个好天气，他亲自带队，大家一起去郊外田地里看看江南的耕种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到时候在郊外，钱老爷再具体给大家讲讲江南的耕种，也会分析林昶这篇文章。

对于这些孩子而言，那就等于出去玩呀！

他们压根听不着后头半句话。

能不上课，人人高兴，钱老爷走后，大家纷纷欢呼，还有不少人已经过来抢着林昶的文章拿去看，文章好坏大家都能看明白，一看这文章确实好，也有不少人虚心向林昶讨教。

林昶本还打算好好跟钱宸说话，这时也被众人缠住脱不了身。

钱宸闷头将自己的笔墨纸砚收拾好，统统放进书篮，他牵着余心乐的手一起离开。

钱宸心情不好，余心乐走几步便要将小脑袋探到他身前看一看。

“作什么怪？”钱宸将他的脸扶正。

“宸宸哥哥，你别不开心呀，你写得比他好！！”

在余心乐面前，钱宸也不装，有点低落道：“我爹昨晚就将他的文章给我看过，他写得确实比我好，我爹说我的文章看似华丽，却是在天上飘着的，他的很踏实，我爹还说，他恐怕确实去过田里，他懂的也比我多。”

余心乐听了这话，很有不可置信地张大小嘴巴。

钱宸好笑：“又作怪？”

“你居然承认他写得比你好耶！”

钱宸不悦道：“我可是君子，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反正我又不会一直不好。”

“就是！钱伯伯也要带我们去田里呢！等你也看过，你肯定写得比他还好啦！”

“你倒相信我。”

“我最相信宸宸哥哥啦！”

钱宸瞧见余心乐笑得喜气洋洋的小脸，忍不住捏他的脸几下，心情瞬间也好了很多。

两人有说有笑地往外走，余心乐又问：“那你为什么还是不愿意跟他做朋友呀？我看他每天都想跟你说话哦！”

“唔，有些人呢，是不适合做朋友的。”

余心乐还小，不解：“为何不适合？”

他心里觉得林昶哥哥人很好呀，给他买好吃的糕糕呢！

钱宸毕竟也才是八岁的孩子，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莫名就是觉得，那个林昶与他不是同路人，哪怕他心里其实是很欣赏林昶的。

是的，他爹成天夸林昶，他很吃味不假，林昶总是考得比他好，他的自尊心受挫也不假。

可他是钱宸哎！！

会因为这样的事情去嫉妒一个优秀的人吗？

当然不会。

但他也确实不想跟林昶做朋友，毕竟自尊心偶尔也会作祟。

而且林昶跟所有孩子都不一样，他的双眼异常深邃，看久了会觉得压抑，钱宸莫名有种感觉，似乎这个人身上藏着很大的秘密，对于这样的人，钱宸还是宁愿离得远远的。

他自己就是个没有太多心思的人，喜欢的也是与自己差不多的余心乐这样的朋友。

并不会成为朋友的人，那就完全没有亲近的必要。

他们也只不过是在一个课堂里读几年书罢了。

正想着这些，两人已经走到门口，余心乐与他挥挥手，上了自家马车回家。

目送他们离去，钱宸转身回自己的院子，经过墙角竹林时，林昶从右侧气喘吁吁地跑来：“钱、钱少爷！”

“……”钱宸停下脚步，颇有些讶异地看他，不明白他又要做什么。

“钱少爷！！”林昶跑到他面前，脸上很着急。

钱宸以为他有急事，不曾像先前那样不给好脸色，再者方才刚与余心乐那个小家伙谈及此人，钱宸反省后也觉得，自己好像确实有些过分？

即便不做朋友，也没必要对人家这样凶，毕竟林昶也没做错什么。

钱宸便主动问：“你有事？”

林昶却是受宠若惊，要知道，这可是这些天来，钱宸头一回没给他脸色瞧！

林昶激动道：“钱少爷，对不起！”

“……为何与我说‘对不起’？”钱宸纳闷。

“我，我没有想过会这样……请你别生我的气，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我只是——”林昶有些找不着话。

钱宸更是不解：“你没有故意什么？”

难道还是在说上次差点跟小胖墩打起来的事？

这也太不至于了吧？！

钱宸刚要说“没事”，林昶已经道：“我不是故意要考过你的，我，我也不知道——”

话到一半，却见钱宸脸色大变，眼睛又瞪向他。

林昶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钱宸已经怒道：“你什么意思？！你文章写得比我好你很了不起？！你还特地要到我面前羞辱我？！你不是故意考过我的？是！你随随便便就能考过我！！”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我、讨、厌、你！！！”钱宸扭头就跑，林昶留在原地，想要上前，却见钱家家仆正虎视眈眈。

最后他只能沮丧离开。

他好像又说错了话，而且这次错得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