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做完了?”
“是的, 这次很成功,估计那孩子不久之后就能适应了。”
一片黑暗中,躺在床上的小男孩挣扎着动了动眼皮。
脑袋昏昏沉沉的, 四肢重若千钧,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似的,动弹不得。
快醒过来!
男孩的指尖猛地颤抖了一下,耳垂上的蛇形坠子轻轻摇晃起来。
外面的窃窃私语仍在继续。
“唉, 怎么可能适应呢, 那么长的一根钉子钉在脊柱里。”
“听说不会影响行动, 不过这孩子也是糊涂, 怎么想到去偷钥匙的?这下好了,被蛇长老逮到了把柄,不仅被封住了妖力, 伤还没好,就被孤零零地赶下山……”
话还没说完, 身后的房门就被猛地推开了。
两只妖怪吓了一跳,在看到脸色铁青的少年后, 又长吁了一口气:“小少爷, 你吓死我们了。”
“你们刚才说的是谁?”巳小蛇死死地盯着他们,哑声问道。
他们对视了一眼, 其中一个妖怪尴尬地笑起来,想要把男孩带回屋里:“少爷,你就别管这事儿了, 时候不早了,先回去休息吧……”
“告诉我是谁!”
巳小蛇低吼道, 作为蛇族年轻一代最出色的妖怪, 虽然男孩尚且年少, 但瞬间爆发的庞大妖力立刻就让面前的守卫白了脸色。
两妖胆战心惊地半跪下来,
但碍于蛇长老的吩咐,他们也不敢答话,只是颤颤巍巍地垂着头,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巳小蛇狠狠剜了他们一眼,干脆直接一脚踹开挡路的家伙,飞快地跑了出去。
“少爷!”
身后的呼喊声被他丢在脑后,深夜的苏旻山寂静而深沉,巳小蛇一路狂奔下山,不顾守夜妖怪诧异的眼神,毫不犹豫地越过蛇族划定的边界线,来到了狐族所在的地盘。
“你要找的妖怪不在这里。”
身后传来苍老嘶哑的声音,他的身体一僵,刷地回过头去。
蛇长老安静地站在树下,浑浊的双眼隐藏在黑暗中,看不清脸上的情绪。
巳小蛇看着他,眼睛瞬间红了。
“爷爷,”他颤抖着声音质问道,“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是为了你好,”蛇长老淡淡道,“只要苏黎还在这山上一天,你就永远不可能当上妖王。”
“我才不想当什么狗屁妖王!”巳小蛇撕心裂肺地喊道,眼泪大颗大颗地从脸颊上滚落,“我不稀罕!我只要苏黎!”
“等你成了妖王,你想要什么都无所谓。但在此之前……”
蛇长老笑了笑,慢悠悠地走到浑身颤抖的男孩面前,伸出宛如枯枝一般的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
“孩子,”他轻声道,“你是我们这一辈最有天赋的妖怪,但记住,你并不是不可替代的。而苏黎和他父亲一样,犯了错,就必须要受到相应的惩罚。”
巳小蛇恨声道:“可那明明是你……”是你故意把放钥匙的地点告诉他,又保证说可以调走守备,他处于对自己
的信任,才会如此铤而走险!
“我只看中结果。”蛇长老勾了勾唇角,眼中却毫无笑意,“说起来,你也是我的共犯呢。苏黎这小子虽然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野种,但和他那便宜爹一样,脑后有反骨,所以我亲自送他进了手术室,全程旁观,为的就是保证这辈子他再无超过你的机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男孩睁大双眼,呆呆地望着他。
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似的,巳小蛇一瞬间觉得浑身发寒,心脏猛地缩紧。
“……你在说什么?”他抖着唇道,“什么手术?”
“封骨钉,”蛇长老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方帕子,展开后,里面是一枚还染着血、长度约为四厘米的白色长钉,“这是我们蛇族的秘技,只要将这枚用妖骨制作的封骨钉钉在脊柱里,就能封住妖怪体内的妖力,并遏制住他身体的成长——这枚是第一次手术失败后取下来的,可惜了。”
他摇了摇头,把它重新包好,随手丢在了树根下。
钉子与地面上的石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响。
巳小蛇望着那个方向,死死地咬着后槽牙,瞳孔剧烈颤抖。
他觉得那根钉子像是深深扎在了他的胸膛里,稍一动弹就鲜血淋漓。
“哦,对了,”蛇长老临走前,又慢斯条理地递给他一个东西,“那小子醒之后不久就自己主动下山了,可不是我赶他走的。这是他让我交给你的。”
巳小蛇怔怔地接过那条丑萌丑萌的小胖蛇项链。
这是他送给苏黎的第一件礼物。
“他……”
蛇长老侧了侧耳朵:“上年纪了,耳朵不好使。你说什么?”
“我说,”巳小蛇抬起头,一字一顿地问道,“除了这个,他还有没有说什么?”
“那倒没有,”蛇长老回忆了一番当时的场景,忽然笑着问道,“如果你说的是手术的时候,‘好疼’算吗?”
破空声呼啸而至。
蛇长老伸出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接住了男孩拼尽全力挥出的拳头。
感受着这份充满杀气的凝视,蛇长老满意地笑了。
“就是这样,”他昂着头,用居高临下的目光审视着男孩,“和那小子在一起,只会让你变得软弱,丧失野性。千百年来,我们妖族就是这样被人类一步步驯服的。”说着说着,他苍老的面孔竟逐渐扭曲起来,“记住我的话,如果你不往上爬,那就只有留在原地等死这一条路可走!从今天起,我会全权接手你的训练和学习,如果你还想再见到他的话——”
见男孩瞳孔一缩,蛇长老就知道,自己抓住了他的命门。
“如果你还想再见到他的话,”他说,“那就乖乖听我的话去做。我是你的亲爷爷,怎么会害你?而且我保证,就算苏黎没了妖力,我也会让他在外面的世界过上富足安宁的生活。”
巳小蛇痛苦地闭了闭眼睛。
他已经无法信任这个自己所谓的“亲人”了。
但可悲的是,正如蛇长老所说的那
样,因为他太过弱小,所以根本无力保护苏黎,也只能对蛇长老言听计从。
“一言为定,”最后,男孩用沙哑的声音说,“如果你这次还敢骗我……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听到亲孙子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蛇长老却丝毫没有生气,只是哈哈笑了几声,连守卫也没有叫便转身离开了。
因为他知道,根本不需要什么守卫了。
从现在开始,整个苏旻山,就是巳小蛇……不,应该说是巳黎的牢笼。
男孩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到房间的,他浑浑噩噩地倒在床上,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最后终于抵不过精神上的疲惫,沉沉睡去。
梦中,他来到了一间手术室的门外。
里面静悄悄的,似乎人都已经走光了。
男孩颤抖着手,慢慢推开了手术室的大门。
盘子上放着染血的器械和纱布,鲜红的色彩瞬间刺痛了他的双眼,男孩脚下一软,几乎是跌跌撞撞地一路跑到了手术台的旁边。
上面蜷缩着一具小小的身体,被白布盖着,火红的大尾巴毫无生机地耷拉在半空中,平日里光滑柔顺的毛发此时显得格外稀疏肮脏。
“不要……”
男孩痛苦地呻/吟一声,许久之后,才勉强鼓起一丝勇气,伸出手,一点一点,掀开了白布——
“不要!”
青年一身冷汗地从噩梦中惊醒。
被子从他的身上滑落。
巳黎佝偻着脊柱,深深叹息一声,捂住了自己发烫的额头。
缓了一会儿后,他慢吞吞地爬下床,穿好拖鞋,拉开了酒店房间的窗帘。
远方冉冉升起的朝阳下,是刚从沉睡中苏醒的城市。
灿烂的阳光照耀在青年苍白的面容上,经过一夜的时间,他左脸颊上的手掌印显得愈发清晰。
巳黎低下头,从衣领中掏出那条项链。
青年把它放在掌心端详了片刻。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他又慢慢握紧了手掌,将拳头抵在眉心。
直至骨节攥到发白。
*
“小苏,你昨天没跟我们一起去吃烤肉真是太可惜了,”早上一上班,仓元就兴冲冲地在茶水间里拉着少年聊天,“我跟你讲,那家不仅便宜量大,味道还特别棒!你是不知道那队排的哦,我们足足等了快三个小时才坐进去——哎,你眼睛怎么了?”
苏黎拿着一包冰袋,不好意思地挡住了自己肿成桃的眼睛。
“春天了嘛,花粉过敏。”他胡扯道。
“怪不得,”仓元心有余悸地看着他的模样,忍不住开玩笑道,“瞧这肿的,不知道的人估计还以为你昨晚哭了一夜呢。”
苏黎:“……怎,怎么可能呢,哈哈哈。”
他笑得实在太尴尬,仓元不禁对他投以奇怪的眼神。
不过很快,热情的小胖墩又找到了可以聊的话头:“对了,你之前不是说那牛郎鬼在你识海里修养吗,这都修养多久了,怎么还不出来?他休的又不是产假!”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应该快了
吧,”苏黎被他呛得咳嗽了一声,差点儿没把刚喝下去的咖啡吐出来,“我能感觉到他的魂力已经恢复了大半,大概没几天就能醒了。”
“那就好。”仓元松了一口气。
苏黎笑眯眯地看着他,虽然仓元和晋华一直都挺不对付的……虽然是仓元单方面的,不过现在看来,他还是挺关心晋华的状况的嘛。
“你别这么看着我。”仓元忽然对他说道,“你知道我现在瞧你这副样子,总能联想到什么吗?”
“什么?”
“咸蛋超人。”
“…………”
夺笋呐。
小狐狸一脸郁闷地回到了自己的工位。
尽管之前那位临时工辞职了,超管局也暂时没有再招新人进来,但不知道为什么,林宿一直没有提给他换工位的事情,小狐狸当然也乐得保持原状——每天呆在领导办公室里,享受宽敞空间和舒适空调的待遇,还有帅哥陪伴工作,这可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林宿进办公室的时候,一看到这小家伙眼睛都快肿成咸鸭蛋了,脸上还挂着令人不忍直视的傻笑,就知道自己昨晚一夜的担心都白费了。
“林局早!”小狐狸元气满满地跟他打了声招呼,“吃早饭了吗?”
男人点点头,顺便指挥着后面的人,把快半人高的文件都搬到了苏黎的工位旁边。
“这,这是干什么?”
小狐狸目瞪口呆地望着几乎要把自己整只妖淹没掉的文件,傻了。
“从今天开始,我会适当的给你增加工作任务,让你更快的上手熟悉超管局的各项事宜。”林宿把大衣脱下来挂在墙角的衣架上,头也不回地说道,“看样子你有些为情所困,不如把精力都用在工作上,这样也少点儿胡思乱想。”
“什……我什么时候为情所困了!?”莫名被污蔑,小狐狸出离愤怒了,连头顶的狐狸耳朵都“刷”地立了起来。
别人不知道,林宿还不知道昨天是个什么样的情况吗!
林宿当然清楚,事实上,昨天小狐狸在打完那一耳光之后就立刻跑出了大堂,是他陪着这小家伙一直在路边的长凳上坐到了深夜。自己的胸口都快被哭湿了,这才勉强把人安抚下来。
他一向不是什么大度的人,谁让这小家伙哭,那谁就要倒霉。
不过在此之前,对于苏黎为了巳黎掉这么多眼泪的事实,林宿也非常的不爽。
小狐狸莫名打了一个寒颤,方才气势汹汹的架势立刻矮了几分。
“可这也太多了,”他委委屈屈地说,“我今晚还想请你去吃烤肉呢,好不容易发了工资……”
“没让你一天处理完,慢慢来。”林宿说,“去哪儿吃?”